风还带着倒春寒,老陈揣着保温杯站在“工行崇文门支行”的台阶上,哈气在眼镜片上凝成白雾。他手里攥着两张复印纸——一张是魏崇金1998年给中包联转“赞助费”的凭证,一张是张茂才小舅子公司转30万“会费”的单据,两个收款账户的开户经办人签名处,都有个独特的弯钩。
“陈组,里面的王主任说要等总行的批复,不让查十年前的经办人信息。”小李搓着手跑出来,脸冻得通红,“我听柜台柜员说,这个王主任是前铁道部李老的远房侄子,李老退休前是部里的常务副部长,跟周老是老上下级。”
老陈的手指猛地攥紧,保温杯的塑料盖被捏得咯吱响。李老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退休三年,却比在职时还“忙”,今天去某地产公司剪彩,明天给某协会题字,圈子里都传“李老的墨宝值千金,站台一句话顶万张批文”。魏崇金当年能在中包联站稳脚,据说就有李老的“招呼”。
“别跟王主任死磕。”老陈擦掉眼镜上的雾,“你去旁边的报刊亭买份《北京晚报》,翻到中缝广告版,找‘京华咨询公司’的电话,就说有‘企业合规’的业务要谈。”
小李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半小时后,老陈坐在支行对面的茶馆里,对着电话说:“我是大连农药公司的,想在铁路系统找点运输业务,听说李老的咨询公司能搭线?”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您找对地方了!李老可是铁道部的老领导,周老都是他带出来的。想搭线简单,先交5万‘咨询费’,要是想请李老亲自出面站台,另算——剪彩8万,题字10万,要是跟铁路系统的领导吃饭,出场费20万起。”
老陈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按下录音键:“我听说张茂才副调研员跟你们熟?他小舅子是我们老板的朋友。”
“张主任啊!那是我们的老客户!”对方的声音更热了,“去年他那个‘铁路发展协会’的牌子,就是李老题的字,剪彩当天李老亲自去了,还跟市领导介绍‘张茂才是铁路系统的后起之秀’。就因为这,张主任才能顺利兼上拆迁办的副主任。”
挂了电话,老陈把录音笔塞进怀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终于摸清了这条线:李老靠退休身份当“靠山”,周老借李老的威望拢人脉,张茂才用“赞助费”买李老站台,再靠站台的面子上位——魏崇金当年的路子,跟张茂才如出一辙,只是魏崇金贪得太急,而张茂才懂得把利益分给“靠山”。
“陈组,蕙英姐让司机送东西过来了,在茶馆门口。”小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京华国贸的司机,手里拎着个黑色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蕙英整理的资料:一份“京华咨询公司”的工商档案,法人代表是李老的儿子;一张照片,是去年张茂才的协会挂牌仪式,李老穿着中山装站在c位,张茂才举着他题的“铁路发展先锋”匾额,笑得满脸褶子;还有一张银行流水,显示张茂才小舅子的公司每月给李老儿子的账户转2万“顾问费”。
“蕙英姐说,这是她从京华国贸的合作单位那边拿到的,那个咨询公司根本不做业务,就是个收‘站台费’的空壳。”司机补充道,“江总还说,让您小心李老,他的老部下现在有好几个在市纪委和铁道部当领导,硬碰硬不行。”
老陈捏着那张照片,指腹划过李老威严的脸。他想起刚进纪检组时,李老来分局做“廉政讲座”,说“退休不是特权的终点,是自律的起点”,现在想来全是讽刺。“告诉江总,谢了。”老陈把资料锁进公文包,“你回去跟她说,证据够了,但要等个机会。”
刚走出茶馆,大哥大就响了,是分局办公室打来的:“陈组,赶紧回单位,李老来视察纪检工作,点名要见你。”
老陈心里一紧——李老这是闻到味了,先来探底。他跟小李对视一眼,沉声道:“走,回去会会这位‘老领导’。”
分局的会客室里,李老坐在沙发正中间,穿着量身定做的藏青中山装,手里盘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核桃,周老的秘书站在他身后,姿态恭敬。看见老陈进来,李老抬了抬眼皮,声音洪亮:“小陈啊,听说你最近在查铁路发展协会的案子?”
“是,李老。”老陈规规矩矩地坐下,“正在核实一些款项的流向。”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但要注意分寸。”李老放下核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张茂才我认识,是个踏实干事的年轻人,协会的工作不好做,他能撑起来不容易。周老跟我提过,说这孩子是‘改革的润滑剂’,别因为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
这话里的敲打再明显不过——张茂才是我和周老保的人,别查了。老陈低头看着茶杯:“李老,我们是按规章制度办事,要是查下来没问题,也能还张主任一个清白。”
“规章制度也要讲人情嘛。”李老的脸色沉了沉,“我在铁道部干了三十年,什么样的干部我没见过?张茂才这种有冲劲的,要多保护,少猜忌。”他顿了顿,突然笑了,“对了,小陈,你家孩子是不是快高考了?我认识人大附中的校长,要是分数不够,我打个招呼。”
周老的秘书立刻附和:“李老的面子,校长肯定给。陈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老陈心里冷笑,这是想用钱和人情堵他的嘴。他抬起头,语气诚恳:“谢谢李老关心,我家孩子学习还行,要是真有需要,再麻烦您。不过工作上的事,我还是得按原则来,不然对不起您当年的廉政教诲。”
李老的脸瞬间僵了,手里的核桃转得飞快。周老的秘书刚要开口,李老抬手制止了他,站起身:“好,有原则是好事。但我提醒你,别把路走窄了。”
看着李老离去的背影,老陈的手指攥得发白。小李凑过来:“陈组,这老狐狸明摆着威胁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