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那就听你的，给你们多给一些时间。今晚，我等你给我答复。”
说罢，他缓缓起身，转而对洪游笑道：“小洪，那你也好好想想。毕竟是关乎你整个职业生涯的事情，两分钟，好像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那，我就先走了，不用送。”
他径直走向电梯，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传来，随即便迅速远去。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那细细簌簌的虫鸣声仿佛也在此刻被掐断了。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天午后，三人一同安然午睡时，那台空调微微发出的、单调的嗡鸣。
“....苏老板。”洪游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
他抬眼看去，苏柳青却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整个人僵在沙发上。
洪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找个轻松点的话题：“莫诗澜呢？她说来找你，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和我爸爸吵了一架。”
苏柳青的声音很轻，“没吵赢，然后....哭着说要去找莫叔叔来....打我爸爸。”
洪游：“....”
好吧，这倒也完全符合自己对她的一贯印象....
“洪游。”
苏柳青忽然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飞扬神采的眼眸，此刻却泛着红，里面充满了无助的迷茫。
“我们现在....幸福吗？”
“....大概？”洪游愣住了。
“如果我们现在是幸福的，那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改变呢？”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对左文有防备，如果我再小心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将左文的权力进一步架空，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我能够再坚持一点，去拜托你来帮我管理帮派，是不是....”
“苏老板！”
见她开始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洪游立刻出声打断，声音坚定有力：“没有那么多如果！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够好了！”
“不....”
苏柳青怔怔地摇着头，失神地喃喃道，“还不够....远远不够....”
随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身后掏出了一个档案袋。
“呲啦——！！”
在洪游惊愕的目光中，苏柳青双手猛然用力，竟将档案袋，狠狠地撕成了两半！
“苏老板！”洪游悚然一惊，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苏柳青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缓缓起身，重复着撕扯的动作，走到窗前，手臂一扬，直接将那漫天碎纸片扬出了窗外。
她背对着洪游，静静地站着，夜风吹动着她的长发。
那个档案袋....
洪游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认得出来，那个档案袋，曾经是他亲手打开过的！
“苏老板！那东西你从哪来的！？”他震惊地问道。
按理来说，这个档案袋应该早就被苏云海收走了才对！
苏柳青缓缓转过身，美眸含泪，红唇微微颤抖，声音却带着一丝倔强：“我偷来的....”
随后，她的左手伸入了右手宽大的裙袖之中，从中，又掏出了一张显然是被精心保存过的A4纸。
接着，苏柳青的眼神忽地变得无比坚定，她双手发力，极快地将那张纸撕碎，就要再次撒向窗外！
洪游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两三步便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那握着纸片、冰凉的手，将她用力拉了回来！
“苏老板！”
洪游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会颤抖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胸中疯狂翻涌！
苏柳青抬起头，看着洪游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她抿了抿嘴，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无比明媚的笑容，轻声道：“怎么啦？”
看着她这副故作轻松的表情，洪游张了张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天清晨，第一次遇见她时，那副飞扬不羁、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为什么？”洪游只觉得自己现在嗓子里干涩得难受，说起话来都有点不利索，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堵着。
心跳也乱了节拍，扑通....扑通....
苏柳青忽的俏皮地歪了歪头，扬起嘴角：“嗯~~因为本姑娘要拯救你呀~”
“....”
她那双含着泪的漂亮眼眸，静静地看着洪游，轻声道：“其实那天我开车带你飙车，不是故意的。”
“帕拉梅拉真的好难开，轻轻踩一下油门，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猛踩刹车又会打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我也从来没有不信任你，更不是不想让你去管理帮派。”
“你太累了，你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到八个小时。你那么厉害，从进入游戏开始就一直是排行榜第一。”
“我觉得练级好难好难，你能一直保持那样的成就，肯定比我们都累。所以我想，这些管理上的杂事，我和诗澜来做就好了，也并不是很难呀....”
“可到头来，说要给你的奖金，我没有给你。说的俱乐部不差钱，也成了谎话。”
“你会不会....怪我？”
她仰起脸，脸上全无悲伤，反而如初见那天一般，笑容明艳动人。
“本来本姑娘是打算把你这份合同卖掉的，这样也能赚一大笔零花钱~”
“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嘻嘻笑道，“看在你一直以来尽心尽力地帮我，平时也任劳任怨的份上，本姑娘决定，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
说着，她视线移到洪游那紧抓着她的手，佯怒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松手！”
“....哦。”洪游怔怔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失神了。
这到底是....开心？还是....
她轻轻地靠在窗台上，美眸如水，倒映着夜空中的星光：“我爸爸太不讲道理了，可我说不过他，所以也没办法。”
“但是嘛~”她伸出右手，缓缓展开，露出了掌心那堆A4纸的碎片。
“他不想让我自由，非要逼我去读什么博士，那就去呗~”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再快点回来，我们继续在月影里面奋斗！”
“所以....”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变得有些落寞，“我才不要....把你卖掉....”
“我们追求自由二人组不能失败！一定要成功！”
她又猛地握紧拳头，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所以我虽然失败了，但我可以让你成功！”
“所以现在~”
“你自由了！”
苏柳青吃吃笑道：“不过你得跑得快一点，别再让我爸爸找到你。不然按你的性子，肯定又会傻乎乎地认下合同，重新再签一份。”
“所以咯，本姑娘，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她微微松开右手，缓缓垂下。
掌心的纸片，如同疲惫的蝴蝶，缓缓飘落在地面上，两人的视线也随着一同掉落。
“对了！”苏柳青忽然一拍脑门，又将右手伸进了左边的袖子里，从中掏出了三张照片。
“....”
洪游忍不住问道，“苏老板，你这袖子里到底还装了什么？能不能一次都拿出来？”
哪怕是到了现在这种氛围，他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吐槽。
“要你管！”苏柳青瞪了他一眼，将三张照片一一摆开，眼神认真地挑选着。
然后，她抽出中间那张，伸手递了过来，噘着嘴道：“喏，这是你的！”
洪游的视线落到照片上。
上面是三人前两天的合影，印得很清晰，照片上，三人表情各异。
“噗！”
苏柳青忽然笑了出来，“看你的样子，好傻啊！”
“....”
见洪游看着照片发呆，苏柳青催促道，“快接着呀，我举着很累的！”
“....哦。”
回过神来，洪游伸手去捏住照片的一角，想轻松一点开口，却发现嗓音异常艰难：“我会好好保存的。”
可他正要将照片拿回来，却发现照片被她紧紧捏在手里，纹丝不动。
洪游诧异，抬眼看去。苏柳青的笑容依旧可人，揶揄道：“怎么？不想要嘛？”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将照片紧紧地捏在手里，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老板？你....”
洪游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当看清她的表情时，忍不住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在她那张娇俏的、努力绽放着笑容的容颜上，两行清泪正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最终汇入她努力上扬的嘴角，滴落在酒窝之中。
她笑容依旧，颤声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每次短暂的幸福过后，总会用远超过幸福本身的痛苦偿还...”
“....”
一时间，洪游沉默了，不知道如何作答。
“笨蛋！！”
苏柳青忽然生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猛地松开了照片，转身走向电梯。
“我走啦！你也快一点，不然我爸爸发现了，肯定会派人过来找你。”
她走进电梯，在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刻，忽然脚步一顿，回眸含笑：“晚安？”
然后，她穿过电梯，对面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
洪游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怔怔出神，脑海中一片混沌。他又看向地面上那些合同的碎纸片，有些恍惚。
“我....自由了吗？”
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浮现。
合同已经被她亲手撕毁，自然无效。
另一份合同还在自己那边，只要回去烧了，便死无对证。
眼下，是自己距离“自由”最近的时刻。
“....”
洪游的眼神一片迷茫，心中却没有丝毫获得自由的喜悦。
“不对！”
很快，洪游就从那片混沌中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态，迷茫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这样的自由，不是我想要的！”
随后，他头也不回，疾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