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残余的雾气,周默跪在河岸边,盯着石碑上那行新刻的字——下一个:周默。民国二十五年冬。字迹边缘还沾着湿润的河泥,像是刚刚被人刻上去。
他伸手触摸那些凹痕,指尖传来刺痛。石碑上的其他名字突然开始渗出血珠,一个个顺着碑面滑落,汇入泥土。周默踉跄后退,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呜咽声,像是所有被献祭者的亡魂在同时哭泣。
还没结束...他喃喃自语。
镇上传来晨钟的声音,周默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青河镇在阳光下看起来平凡无奇——渔民整理着渔网,小贩推着独轮车叫卖早点,几个孩童在街角玩耍。没有人抬头看这个满身泥水的外乡人,仿佛昨夜的恐怖只是一场噩梦。
但周默知道不是。
他路过福来客栈,老头正在门口扫地,看到周默时明显僵了一下,又假装不认识般低下头。周默上前一步:你知道老鱼嘴下面有什么。
老头的手开始发抖,扫把地掉在地上。不关我的事...他声音嘶哑,我只是个看店的...
昨晚的祭祀发生了什么?
老头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后,压低声音:中断了...二十年来第一次...河神没收到祭品...他突然抓住周默的手腕,但它不会罢休的...冬雾一起,它还会再来...
周默抽回手,发现老头掌心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周家的家徽。
你也是周家人?
老头苦笑:远房表亲...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他指了指客栈,去你房间看看吧...有东西留给你...
房间里的霉味更重了,窗框上结着新鲜的蛛网,仿佛已经空置多年。床上放着一个油布包裹,周默拆开后呼吸一滞——是父亲周成海的怀表,表盖内侧嵌着他们全家的小照。
包裹里还有一封信,字迹娟秀陌生:
周先生:
阿秀已死,我取回了你父亲的遗物。河神暂时被封印,但骨坛未毁,它终将归来。若要彻底终结诅咒,需在冬至日雾起时,带着周世昌的忏悔录回到老鱼嘴。记住,通灵者的血既是诅咒,也是钥匙。
——知情人
周默翻过信纸,背面用血画着一个简易地图,标注着青河镇周边的几个地点:周家祖坟、断龙桥、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锁龙井。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周默探头看去,几个孩子正在街角踢毽子,其中一个蓝布褂子的背影格外眼熟——是小桃!她转头看向窗口,冲周默咧嘴一笑,然后继续游戏,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周默冲下楼,跑到街角时,孩子们已经散去,只剩一个破旧的布偶躺在地上——正是小桃那个鱼身人脸的玩偶。他捡起来,发现玩偶的肚子里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他们骗了你。真正的骨坛不在老鱼嘴,在周家祖坟。你祖父的棺材里。
怀表突然发出声,时针和分针疯狂逆转,最后停在3点18分——父亲失踪的确切时间。周默的手臂又开始发痒,低头一看,那些褪去的鳞片正在重新浮现,这次是金色的。
接下来的三天,周默白天在镇上调查,夜晚与逐渐增强的幻听抗争。他走访了镇上的老人,查阅了地方志,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真相:
明朝万历年间,青河镇大旱,时任里长的周世昌请来一位自称能呼风唤雨的道士。道士作法后确实降下暴雨,却在仪式中意外溺亡。死前他诅咒全镇,尸体被鱼群分食。第二年,青河镇开始出现索要活祭的怪事...
第四天清晨,周默决定前往周家祖坟。临行前,他站在码头边,看着平静的河面。几条小鱼游过,他突然能听懂它们的:
快了...
冬至...
最后的机会...
周家的血脉...
祖坟在镇外三里处的山坡上,雾气在这里变成了乳白色,像是凝固的牛奶。周家祖坟规模宏大,最显眼的是周世昌的墓碑——比其他墓碑大出一倍,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咒。
周默用带来的铁锹开始挖掘。土质异常松软,仿佛不久前被人挖开过。不到半小时,铁锹就碰到了硬物——不是棺材,而是一个青灰色的骨坛,与老鱼嘴下那个一模一样。
骨坛上缠着七道铁链,每道链子上都挂着一块小木牌,写着名字和日期:周安邦、周永泰、周德荣...全是周家历代守雾人的名字。最后一块木牌上写着:周成海。
周默颤抖着解开铁链,掀开骨坛的盖子。里面是一具蜷缩的干尸,穿着明朝服饰,怀中抱着一块龟甲,上面刻着血红的字迹:
以周家血脉为引,以通灵者血肉为桥,吾魂可暂居人世...
龟甲背面刻着破解之法:
欲破此约,需周氏子孙持契约者遗骨,于冬至日午时焚于锁龙井,并滴入通灵者心头血...
周默刚读完,干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龟甲变得滚烫。他失手将骨坛摔在地上,干尸碎裂,露出藏在胸腔里的另一件物品——一个精致的银匣子,上面刻着莲花与蛇。
匣子里是一张发黄的契约,落款处按着周世昌的血手印,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凡我血脉,皆为守雾人,违此约者,永世为鱼倌。
周默小心收好契约和龟甲,重新掩埋坟墓。转身时,他瞥见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个人影——是父亲周成海。他比在河边见到时更像人了,只有眼睛还是鱼类的凸眼。
父亲...周默轻声唤道。
周成海缓缓摇头,指向西边,做了个的手势,然后消失在渐浓的雾气中。
回到镇上,周默开始寻找锁龙井。问遍镇民都摇头说不知,直到他路过一间破败的祠堂,门口晒太阳的瞎眼老太婆突然开口:
锁龙井在断龙桥下,桥塌后就没人见过了。
断龙桥在哪?
老太婆的嘴角咧到耳根: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啊...福来客栈以前叫断龙客栈,建在断龙桥遗址上...
周默冲回客栈,不顾老头的阻拦,直奔地下室。撬开地砖后,果然露出一口被填埋的古井,井口刻着二字。
冬至日清晨,青河镇再次被浓雾笼罩。这次是黑色的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周默带着所有收集到的物品来到地下室,老头早已不知去向。
正午时分,周默按照龟甲上的指示,将契约和干尸遗骨放入井中,点燃。火焰是诡异的蓝色,没有热度,反而让室温骤降。最后一步,他用青铜匕首刺破心口,三滴血落入井中。
火焰猛地窜高,井底传来非人的尖啸。整栋建筑开始摇晃,墙皮剥落,露出下面古老的桥墩结构。周默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
快走!它要出来了!
周默跌跌撞撞跑上楼梯,身后井口喷出黑色的水柱,里面夹杂着无数小鱼组成的鬼脸。他冲出客栈,发现整个青河镇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房屋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更古老的建筑;镇民们呆立原地,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鱼鳞;河水倒灌,街道变成了河道...
周默拼命向镇外跑去,身后的异变如潮水般追来。就在他即将被黑水吞没时,一双湿冷的手将他推上山坡——是半鱼化的周成海。
父亲!跟我一起走!周默喊道。
周成海摇头,指了指自己已经半鱼化的身体,又指了指追来的黑水,然后用力将周默推向高处,自己转身迎向洪水。
黑水吞没周成海的瞬间,整个青河镇像被按了暂停键,然后开始急速腐朽——建筑崩塌,树木枯萎,镇民们化作白骨...
周默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远处是青河镇的轮廓,在夕阳下安静祥和。他走近镇子,发现镇口的石碑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名字。
福来客栈还在,但老板换了个陌生的中年人。周家老宅成了真正的废墟,长满野草。他在镇上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认识的面孔——没有阿秀,没有小桃,也没有那个驼背老头。
最后,他来到河边。河水清澈,几条小鱼游过,不再对他。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布偶被冲上岸边——是那个鱼身人脸的玩偶,但这次人脸变成了周成海的模样。
布偶的肚子里塞着一张新纸条:
契约已破,诅咒暂解。但通灵者的血永远记得...雾起时,小心水声。
——小桃
周默将布偶收入怀中,转身离开青河镇。走出很远后,他回头望去,只见一片浓雾正从河面升起,缓缓笼罩小镇...
而在远处的山路上,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小女孩正一蹦一跳地走着,手里牵着个穿长衫的模糊人影。他们走进浓雾,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