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旧矿坑
营地西侧的屋棚稀稀拉拉，大多半塌着，显然久无人居。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生锈的矿镐碎片和朽烂的矿车轱辘。
越靠近那个黑黢黢的矿坑口，空气里的烟火人气味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潮湿泥土和淡淡铁锈的、更原始的气息。暮色四合，将这片废墟浸染得影影绰绰，格外荒凉。
矿坑入口半掩在垮塌的土石和疯长的藤蔓后面，像一头受伤巨兽沉默的喉咙。石头在距离洞口十几丈外停住，警惕地观察着。
洞口附近没有任何光亮，也听不到人声，只有风吹过藤蔓和碎石缝隙发出的呜咽。
“万事通”老柯会在这里面？云璃师姐给的简讯只说他在此“附近”活动。
石头握紧木杖，正犹豫着是否要靠近洞口查看，侧后方一处几乎被蒿草完全淹没的低矮石屋残垣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咳嗽，像是有人刻意清了清嗓子。
石头心中一凛，猛地转身，木杖横在身前。
蒿草丛窸窣动了一下，一个身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件辨不出原色的宽大旧袍子，头发胡须乱糟糟地结在一起，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但一双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明亮，滴溜溜地转着，上下打量着石头，重点在他那条石臂上停了停。
“小子，找谁啊？”老头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点长期抽烟袋的齁哑腔调，语气不冷不热。
石头没有放松警惕，但对方主动现身，多半就是正主了。“请问，是老柯前辈吗？”
老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从破袍子里摸出个黄铜烟锅，不紧不慢地塞上些黑乎乎的烟丝，指尖一搓，一点火星亮起，他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浑浊的烟气升腾起来。“有事？”
这态度，算是默认了。石头定了定神，按照来时路上想好的说辞道：“晚辈石头，初来乍到，想跟前辈打听点消息。”
“打听消息？”老柯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那得看是什么消息，还有……”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搓了搓，“你付得起什么价钱。”
“晚辈想知道，百草谷、古剑丘，还有……近来在黑水涧附近出现的生面孔，具体是什么来路，往哪个方向去了。”石头直接说出了最关心的几个点，同时观察着老柯的反应。
老柯抽烟的动作顿了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浑浊。“胃口不小啊。百草谷被神庭征丹征得底儿掉，谷主木怀仁最近闭门谢客，脾气臭得很。古剑丘？那帮剑痴守着祖坟过日子，谁去招惹就拔剑，神庭上次碰了一鼻子灰，暂时没再去。至于黑水涧的生面孔……”他拖长了音调
又吸了口烟，才慢悠悠道，“有两拨。一拨是神庭内卫‘暗鳞’的人，打扮成散修模样，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找人。另一拨……嘿嘿，来头更怪点，身上有股子海腥味和旧铜钱味儿，像南边‘海市’那边过来的，也在附近转悠，跟暗鳞的人好像还打过照面，彼此忌惮。”
暗鳞？海市？
这两个名字石头都没听说过。暗鳞听起来是神庭的秘密力量，海市则完全陌生。但老柯的话印证了饭铺里听到的传闻，而且更具体。
“前辈可知，他们具体在找什么？或者，找谁？”石头追问。
老柯斜睨他一眼：“这可就贵了。而且，知道太多，对你这种愣头青没好处。”他话锋一转，“小子，你这条胳膊……有点意思。不像天生的，也不像寻常法术弄的。倒让我想起一些老掉牙的传闻。”
石头心头一跳，面上尽量保持平静：“晚辈幼时伤病所致，不知前辈所言何意。”
“伤病？”老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没深究，转而道，“你要的消息，前两条，算你十块下品灵石。后一条关于黑水涧的，二十块。概不赊欠。”
三十块下品灵石！这对现在的石头来说是一笔巨款。云璃给他的那袋灵石总共也才五十块，还要应付一路开销。
见石头面露难色，老柯又吧嗒两口烟，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没灵石？也行。拿东西换。法器、丹药、稀罕材料，或者……有价值的消息来换。”
石头身上最值钱的，除了那袋灵石和怀里的传讯符，就是……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石臂。这玩意儿肯定不能换。
有价值的消息……他有什么消息？玄微道宫的秘密？师尊归来？这绝不能说。
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起过黑水涧时，那刀疤脸巡防修士掉落涧中的同伴，以及自己最后引动的那一下古怪的地面震动。或许……
“晚辈今日过黑水涧时，遇到神庭巡防拦路，发生冲突。”石头斟酌着词句，“其中一人不慎坠涧。另外，晚辈注意到，近日黑水涧附近的地脉，似乎有些异常微震，不知是否与前辈所说的那两拨人有关？”
老柯抽烟的动作停住了，小眼睛眯得更紧，盯着石头看了好几息，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的真伪和价值。
“坠涧了一个？”他喃喃道，随即又问，“地脉微震？你确定？怎么察觉的？”
石头指了指自己的石臂，半真半假道：“晚辈这手臂对土石震动有些微感应。”
老柯目光在他石臂上又停留片刻，咂咂嘴：“有点意思……神庭巡防队吃瘪，暗鳞和海市的人都在附近，加上地脉异常……”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计算价值。
片刻后，他抬起头：“小子，你这条消息，抵十五块灵石。再给十五块，或者等价的东西，老头子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石头暗松一口气，至少抵掉了一半。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袋灵石，数出十五块，递给老柯。这是他能接受的底线了。
老柯接过灵石，掂了掂，麻利地收进怀里，脸色好看了些。“成，看你小子还算实诚。听好了——”
他压低声音，语速加快：“百草谷木怀仁闭门，是因为最新一批被强征的丹药里，神庭混进了几种监控和追踪的隐秘符文，被谷里一位老丹师发现了，木老头气炸了肺，正在想办法偷偷化解，对外称病。这是个机会，但他现在疑心极重，陌生人靠近谷口三十里就会被阵法警告。”
“古剑丘那帮剑疯子，认剑不认人。他们丘主‘无锋老人’十年前得了一块‘星陨玄铁’，一直想炼成本命剑胎，缺一味核心的‘淬剑灵泉’，这灵泉据说只有大陆极西的‘葬剑古漠’深处才有踪迹。谁要是能提供确切线索或搞来一点，或许能敲开他们的山门。”
“至于黑水涧那两拨人……”老柯声音更低了，“暗鳞找的，很可能跟‘玄微道宫’有关，他们好像得到了某种模糊的指向，怀疑这一带还有道宫的隐蔽据点或重要人物活动。海市那帮人……目的更模糊，但他们暗中在收购几种只有黑水涧底才可能生长的、剧毒的水生阴属性材料，行事诡秘。地脉微震，可能跟他们在涧底的活动有关，也可能……是别的东西被惊动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头一眼：“最近这方圆几百里，暗流涌动，你小子打听这些，自己掂量着点。另外，免费送你一条——散人居里，也有暗鳞的眼线，还有海市的掮客。话，别乱说；人，别乱信。”
说完，他不再理会石头，缩回那蒿草丛后的阴影里，只有烟锅里的那点红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
石头站在原地，消化着老柯的话。信息量很大，真伪需要判断，但无疑为他指明了下一步的方向。
百草谷有机会，但需谨慎接触。古剑丘需要特定的“敲门砖”。暗鳞在搜捕道宫，海市目的不明且危险。
而自己，似乎已经引起了某些注意——无论是黑水涧的冲突，还是向老柯打探这些敏感消息。
他抬头看了看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矿坑入口像一张深不见底的黑口。晚风更凉了。
必须尽快离开散人居，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他转身，拄着木杖，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向营地外围走去。下一步，是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然后决定先去百草谷还是设法打听“淬剑灵泉”的消息。
夜色掩映下，散人居的零星灯火在身后闪烁，如同荒野中飘忽不定的鬼火。而前方的黑暗山林，则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机遇。
石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营地外的荒僻小径上。
在他离开后不久，旧矿坑附近，另一处阴影中，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片刻后，也悄然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