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长出来的胳膊沉得很
石头瘫在冰冷的泥浆地里,喘气声粗得像拉破了的风箱。
左胳膊沉得不像自己的,像是被山里最硬的青石填满了,骨头缝里一股蛮横的热气往外渗,又烫又涨。
他半边身子发僵,动不了,眼珠子在黏糊的血泥糊里费力地挪,只能看到一片混着污黑的暗红。
那根小指头的动静又没了。
贴地的那点皮肉上,只有冰冷粗砺的石板带来的细微磨痛。
还有那股往骨子里钻的阴冷地气,和他左臂深处那团沉重的燥热拧着劲儿较劲。
得动起来。
右半身那股要炸开的热流还在骨头缝里乱窜,扯得肉筋一跳一跳的疼。
他怕再瘫下去,这两股劲非把他从里头撕烂不可。
冷汗和泥血混在一块,腻在脖子上。
那条左臂沉得像个铁秤砣。
他憋着气,所有念头都压在左肩膀上,死命想往上提溜一下——哪怕就一丁点。
肩膀那团肉硬得跟青石疙瘩似的,绷得死紧。
骨头缝深处那灼热厚重的力量盘踞着,纹丝不动。
倒是一股更强的、混杂着被强行压制的胀麻感,针一样细细密密地顺着骨头往小臂方向扎了下去。
小臂那块皮肉底下正难受得紧。
像是无数只蚂蚁钻进了骨髓,混着热胀和麻痒,密密匝匝地搅着刚长出来的皮肉筋腱。
不是皮肉裂开的疼,比那更难熬。
是新长的东西被陌生的、霸道的东西强行塞撑开、撑满了每一丝缝隙的胀,撑到极限又被强行压实成铁的僵,闷着一声不吭的剧痛。
石头喉咙里压着半声闷哼,牙根几乎咬碎。
那股往下走的针扎感猛地撞进他左手腕附近。
糊满厚厚黑泥药膏的手腕毫无征兆地向内猛地一扣!
噗嗤!
糊在外面的半干药泥和下面新生的软皮肉被这股突发的蛮力狠狠挤搓在一起,发出闷闷的撕裂声响!
一股新渗出来的血腥味混着药膏的焦苦浓烈炸开!
尖锐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之前的胀麻!
“呃啊!”石头喉咙里滚出一声被死死堵住的嘶哑痛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唯一能动的脖子梗得青筋暴突,额角瞬间爬满豆大的冷汗珠!
就在这剧痛几乎抽干所有意识的瞬间——
左手小指指尖被这股内生的蛮力带着,狠狠地一勾!
这一次,感觉无比清晰!
指尖沾着的湿冷腥泥随着这一勾,唰地刮过一块微微凸起的、带点温润触感的东西!
不是石头,不是泥巴。倒像一片被血浸透发硬又蹭上了泥灰的……布?皮?
石头脑子里的痛叫被这触感硬生生掐断!他猛地侧头——完全忘了左臂的沉重和右身的滚烫——脖子扭动的幅度扯得浑身骨头嘎吱一声响!视线死死钉在左手方向!
昏黑模糊的视野里,一截沾满了污黑泥块和凝固血痂的、约莫两指宽的东西,就压在他勾起的、被厚药膏裹得严实的小指下面!
一半掩在暗红发乌的泥血里,一半露着一点僵硬的深褐色破布边。
一股极淡极淡的、被浓重腥臭掩盖得几乎闻不到的松柏清气猛地冲进石头糊满污泥的鼻子!
是他背了十年、每一道破口都烂熟于心、后来又被血和泥浆彻底糊死的那条师父束剑臂缚!
石头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师父倒下的画面炸了开来!
洞壁角落那最后一点几乎泯灭的猩红炭芯,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重新燃亮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晕。小小的橘黄光点勉强撑开石头上方一小片黏稠的黑暗,把他左手腕被抠烂的厚膏药、新撕裂渗血的皮肉,和他那根沾着泥血死死勾住臂缚边缘断茬的小指……
投在了旁边冰冷湿滑的石壁上!
巨大的、扭曲的、不断蠕动放大的黑影!
指尖钩住的那一小截破布头在光下似乎微微动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拂过石头的指尖!
就在石头的指头死死钩住臂缚破布边的刹那——
黑暗深处!
洞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只沾满湿冷厚泥、软塌塌垂在烂泥地里的手指头——师父的那只完好的右手!
微不可察地向上抽搐了一下!
像濒死的鱼尾在淤泥里最后的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