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半口气憋的声
师父嘴唇上那点细微的翕动,像是寒潭底冻僵的鱼最后吐了半个泡。声音太破碎了,混在喉管里拉扯的破风箱喘息里,石头没听清。他瘫在冷岩上,肺叶子抽得生疼,汗混着血糊住的眼睛看出去一片浑浊红影。师父胸口那片玉骨上的金芒已经黯得只剩针尖大一点,沁出的暗金血丝爬得比蜗牛还慢。
“……师……”石头喉咙碾着血渣,勉强挤出半个字。右臂软得像抽了筋的面条,骨头深处那股被撕扯过的空洞感一阵阵发虚。他盯着师父的脸,那张枯黑干裂的脸上,唯一还有点活气儿的,是眼皮底下那点极其细微、又极其执拗的颤抖,像冻土底下没死透的虫子尾巴在拱。
“松……手……”那点碎气声又挤出来一点,气若游丝,却硬顶着破风箱的嘶鸣,往石头耳朵眼里钻。这回他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松手?松什么手?他瘫着,哪还有手可松?烂念头被冻木的脑子搅成一团糊。
师父盖在地上的左手,几根指头突然狠狠抠住了身侧一块突出的冷岩棱角!指尖的皮被黑冰渣划开,露出底下冻青的肉。他不是有意识的抠,像是身体里绷着的最后半口气,被刚才那两声破嗓的动静耗尽了,全身痉挛了一下,左手不受控地发了死力!
“嚓”的一声响,是冻僵的皮肉蹭过粗糙岩石的刺耳声。
就这一下猛烈的抽搐!
师父胸口那片玉骨边缘,一点凝结不久的暗金色血痂被硬生生震下来一点碎渣!
这块碎渣不大,混着血冰渣,只有指甲盖一小半。就粘在师父塌瘪的心口窝边上那点发黑的皮肉褶子上。
顶壁上,那被炽烈金芒冲得模糊一瞬、裂痕密布的玄微冰棱,此刻正在疯狂扭曲、弥合!冰裂的碎茬发出细密的“滋滋”声,像烧红的烙铁淬进冷水。凝实的冰蓝光芒再次对准了师父胸口那点即将彻底湮灭的金芒,比之前更沉、更凝练!一股冻裂骨髓的杀机,不再是怒,而是彻底的、冰寒的毁灭意志,无声无息地锁定了那点微光!
这一次的寒气下压,没有之前的狂怒冲击。那冰冷的冰棱尖端,带起的不再是刺骨的寒风,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锁链还松松挂在他臂膀上,铁环却没再死勒。石头死盯着师父胸口那块新震下来的、微微凸起的血痂碎渣。
那碎渣下面……
就在玄微那死寂的冰棱无声下压、尖端正对着玉骨裂痕中心那点最后的金芒,距离不到半寸时——
那块被师父刚才猛抽震得翘起一角的暗金血痂碎块,突然!
无声无息地,掉了下去。
不是碎裂。
是像秋天熟透的烂果子从树上坠落那样,直直地、带着点沉甸甸的劲道,从师父心口窝的皮肉褶皱上,落到了冰冷的岩石地面。
“嗒。”
很轻。
轻得像石子落进深潭。
师父那艰难睁着一道缝的眼皮底下,浑浊的眼珠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丝方向。血丝密布的瞳孔,焦点是散的,可那转动的方向,分明是朝着石头这边,朝着他糊满血看不清东西的脸。
石头只觉得肺管子猛地抽住了!后脖子被压麻的地方窜过一道电!身体里的血像烧开了似的顶上来!
顶壁压下的玄微冰棱顿住了!那无声下压的死寂力量,像被这一声几乎不存在的落响猛地噎住!冰棱尖端极其诡异地定在半途!锁住师父心口的冰寒杀机瞬间出现一丝……无法理解的混乱裂痕!
就是这噎住的瞬间!
石头瘫在地上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拱!像离水的鱼砸在岸边!不是手臂发力,是腰腹背脊积攒的最后一点死劲!这股劲根本不管右臂骨头里裂开的剧痛,硬生生带着他整个人往前蹭了不到半尺!
距离不够!
他离师父胸口那片玉骨,离那块掉在地上的血痂,至少还有两三尺远!
锁链的铁环因他这猛冲,刮着他膀子上稀烂的皮肉,往下滑了一寸,金属摩擦骨头的酸响刺得人头皮发麻!
不够!还是够不着!
石头喉咙里滚出血沫子的低吼,充血的右眼猛地瞪向师父的脸!那张枯黑的脸上,盖在污泥血垢下,嘴唇艰难地咧开了一道缝。不是说话。是在喘。每一次剧烈抽吸的气流,都拉扯着嘴角那豁开的冻疮。
就在石头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师父弓起的上半身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重重向左侧歪倒!
刚才抠住岩棱的左手,随着身体侧倒的力道,无力地滑落,“啪”地一声,摔在了冰冷的岩石上!不偏不倚!整只左手,正正盖住了他胸前掉下来的那块暗金血痂!
那只沾满黑冰渣和污血的手掌,五指僵硬地、无意识地张开,把那片带血的碎屑,死死地压在了冰冷的掌心和地面之间。
掌缘几根冻僵的手指,在碰到冰岩地面的瞬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像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