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云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枚锈迹斑斑的铁盒只差一寸。她看见了，那玉片上的字——和搪瓷杯底那个歪歪扭扭的“云”字，一笔一划都像从同一个手掌里长出来的。
可就在这当口，实验室角落传来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
沈临猛地拽她手腕往下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发什么愣？”他声音压得很低，眼风扫向控制台另一侧，“他醒了。”
帕克的机械义眼正一明一灭地闪着红光，右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黑色装置，指节微微收紧。
吴佩云瞬间清醒。刚才那些翻涌的记忆、血缘的震颤，全被这一声轻响砸碎。现在不是认亲的时候，眼前这个披着特使人皮的机器，随时能把整个农业星炸成渣。
沈临冷笑一声，反手从白大褂内袋掏出个小布袋，抖了抖，倒出一把暗红色粉末。他吹了口气：“地球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专治各种嘴硬心虚。”
话音未落，他扬手一撒。
粉末遇空气即化，腾起一片赤色雾网，精准罩住帕克整张脸。那不是普通的辣椒粉，是她在空间里种了三年才培育出的变异品种，一颗就能让星际战士跳脚十分钟。
帕克的义眼骤然失焦，面部传感器滋滋作响，整个人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样？”沈临往前一步，靴子踩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一响，“比你爷爷当年在实验日志里写的‘心理耐受极限测试’还难受吧？”
他抽出军用匕首往地上一插，刀身立刻投出一段伪造的全息文字，标题赫然是：【c3-R7项目最终协议补充条款】。
“第十三条。”沈临念得一字一顿，“启动时空锚点，需以纯种地球人活体血液为引，完成血脉献祭仪式。失败率97.6%，成功者将永久滞留时间夹缝。”
帕克的呼吸乱了。
“你们这群人啊。”沈临俯身，语气忽然变得像在哄小孩，“嘴上说着重建文明，其实就想找个替死鬼。偏偏挑中了她——血统纯度99.7%，基因稳定性远超你们那批残次品。说白了，你们不是来谈判的，是来收货的。”
他话音刚落，那片辣椒烟雾竟随着气流缓缓旋转，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像是某种无形的脑电干扰场。
帕克咬牙，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们……才是被创造的……”
“哦？”沈临挑眉，“那你告诉我，谁创造了你们？三百年前那群穿白大褂的疯子？还是你现在效忠的那个躲在黑市背后的郑旭？”
帕克没答，但手指已经在悄悄移向激活钮。
吴佩云看准时机，抬手就把搪瓷杯里的水泼了出去。
灵泉水不偏不倚，全浇在帕克脸上。
“嗤——”水珠碰到他的面部金属部件，立刻冒起细小的白烟，像是烧红的铁块浸进冷水。帕克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痛吼。
下一秒，吴佩云手腕上的玉镯剧烈震动，一道绿光冲天而起。
生命之树的虚影从镯中蔓延而出，枝干如藤蔓般迅速生长，几根粗壮的根须直接缠住帕克四肢，把他牢牢钉在地上。其余枝条则顺势延伸，在沈临、谢昭和陆承脚下盘绕一圈，形成一个闭合的能量环。
“能量共鸣启动。”谢昭低声说，左手戒指蓝光暴涨，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记忆逆向提取程序已接入。”
陆承右臂机械零件自动重组，化作一台微型稳定器，嵌入地面裂缝，稳住不断震荡的数据通道。
帕克的身体开始抽搐，机械义眼疯狂闪烁乱码，嘴里断断续续冒出几句破碎的话：“……不能重启……代价太大……他们都被困在夹层里……回不去……也醒不来……”
“谁被困了？”沈临逼近，声音冷得像冰，“是你爷爷？还是你们整个家族？”
“所有人……”帕克试图摇头，却被树根锁死，“第一批实验员……启动失败……意识卡在时间节点……每天重复同一天……求死不能……”
谢昭快速记录着数据，眉头越皱越紧：“他在说真话。这些记忆片段和三百年前的日志残页能对上，尤其是关于‘时间囚笼’的部分。”
吴佩云盯着帕克扭曲的脸，忽然开口：“你们想重启计划，是因为被困的人里有你们的亲人？”
帕克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否认。
“所以你就拿别人的孩子去填坑？”沈临嗤笑，“真是感人的家族情怀。”
“我们别无选择！”帕克突然嘶吼，“你们根本不懂！每天醒来都听见父亲在哭，可他早在两百年前就死了！我们只是想把他带回来！”
空气一静。
吴佩云心头微震。她想起自己梦里的女人，雪夜里抱着两个孩子拼命奔跑。原来有些执念，真的能跨过时间啃噬人心。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同情归同情，这不代表她能任人宰割。
“那你该知道。”她盯着帕克的眼睛，“我一旦启动，不只是献祭，整个时间链都会崩塌。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是在制造更多困在夹缝里的亡魂。”
帕克喘着粗气，机械心脏发出不稳定的嗡鸣。
沈临却在这时弯腰，从他衣领里扯出一枚微型芯片，甩给谢昭：“顺手捞的，看看有没有干货。”
谢昭接过，戒指立刻开始解析。几秒后，他眼神一凝：“找到了。一份加密账本备份，标记为‘技术收购资金流向’，接收方是承天集团下属七家空壳公司。”
三人齐刷刷看向陆承。
陆承站在原地没动，高领毛衣沾了点灵泉水渍，颜色深了一块。他看了眼吴佩云，又望向谢昭手中的芯片，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会查到。”
“所以你是知情的？”沈临眯眼。
“我不是帮凶。”陆承声音沉稳，“我是买家。三个月前，我把这项技术从黑市手里买下来，就是为了不让它流入郑旭手中。但我没想到，他们早就埋好了后门。”
吴佩云看着他，没说话。
陆承抬手，轻轻碰了下袖扣：“我可以交出所有财务记录。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切断帕克与远程系统的连接，否则他脑子里的数据随时会被清空。”
谢昭点头：“需要物理断网。实验室主控台有应急隔离闸。”
“我去。”沈临拔出匕首，刀身一转，蓝光扫过帕克腰间，“先把这家伙的激活装置拆了。”
他蹲下身，动作利落，三两下卸开噬能核外壳，露出内部复杂的能量回路。正要切断核心线路时，帕克忽然剧烈挣扎，嘴里挤出一句：“等等……有个开关……不在外面……在……”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猛地一僵，瞳孔扩张，机械义眼爆出一团火花。
“不好！”谢昭大喊，“他在自毁记忆模块！”
生命之树的枝条感应到异常，立刻收紧束缚，绿色光芒顺着根须涌入帕克体内，强行阻断数据流失。吴佩云咬牙，双手按在镯子上，加大能量输出。
“撑住！”她喝道。
树根发出低沉的嗡鸣，像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阻力。帕克的身体不停颤抖，口中喃喃重复着一句话：“妹妹……等姐姐回来……妹妹……等姐姐回来……”
吴佩云浑身一震。
那是玉片上的话。
也是她杯底刻的那句话。
原来不止一个人记得。
沈临察觉她的异样，回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匕首却没停。他迅速剪断最后一条线路，站起身：“搞定。现在他连发个表情包都得靠手写。”
谢昭盯着戒指屏幕：“记忆流暂时稳定，但深层数据仍被加密。需要更多时间破解。”
陆承走过来，站到吴佩云身边，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方半步位置。
实验室恢复安静，只有生命之树的枝条还在微微颤动，绿色光点如萤火般漂浮在空中。
吴佩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混着一点从镯子传来的温热。
她抬头，看向被牢牢捆住的帕克，声音很轻：“你说你想救你父亲……可你知道吗？有些人宁愿被困在过去，也不愿被人用错误的方式拉出来。”
帕克没回应，只剩机械心脏缓慢跳动的声音。
滴、滴、滴。
像在数着回不了家的时间。
沈临擦了擦匕首，随手插回靴筒，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光：“行了，戏也演完了。接下来是财务审计环节？那我建议换个舒服点的地方谈。”
他说完，转身走向门口，路过吴佩云时顿了顿：“你种的辣椒，下次少放点劲。辣得我脑门直冒汗。”
吴佩云瞪他一眼：“活该，谁让你偷喝我灵泉水。”
“那不一样。”沈临咧嘴，“那是疗伤。”
“那你现在是不是该报销种植成本？”
“行啊。”他耸肩，“用我的心理治疗费抵——反正你也知道，我毛病多。”
吴佩云正要回嘴，忽然发现陆承的机械袖扣又开始闪红光。
她皱眉：“能源核心还没稳？”
陆承看了眼数据，声音低了几分：“衰减速度减缓了，但系统仍在报警。可能还有隐藏后门没清除。”
谢昭立刻调出戒指界面：“需要我继续追踪信号源吗？”
“不用。”沈临忽然打断，目光落在帕克身上，“问他还快些。”
他蹲回帕克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脸：“醒着吗？最后一个机会——除了这个实验室，你们还有几个据点？”
帕克的嘴唇动了动，嗓音沙哑：“三个……K-7南区……废弃温室……地下灌溉渠……”
“详细坐标呢？”
帕克没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眼皮，机械义眼映出一行跳动的数字。
谢昭迅速记录。
吴佩云看着那串数字，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像是某个旧日地图上的标记方式。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搪瓷杯边缘。
杯底那个“云”字，正对着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