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淌,在石台边凝成一滴,砸进下面的黑水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血滴落水的那一刻,水面连个波纹都没荡开,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这黑水不对劲——不光是死沉,更像是活的,正一口一口嘬着掉进来的活气、体温,连魂儿带影儿,它都咽。玉牌在掌心里烫得厉害,像刚出炉的烙铁,烫得掌纹生疼。我死死攥着它,指节都发了白,好像攥得再紧点,就能从里头榨出点什么名堂。可那股热乎气儿不像警告,倒像呼应——跟我身子里某个沉睡着的东西,一呼一吸地对上了。
地面还在晃,七道裂缝跟蜘蛛网似的往前爬,每道里头都慢悠悠顶上来一具人形的东西。
高大,浑身糊满了青铜锈斑,手里两把长刀拖在地上。
它们出来了。
头一具尸煞迈出裂缝的时候,右脚踩碎了一块浮石,碎石渣子溅进水里,只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纹。那波纹散开不到三寸,唰地一下就没了,像被黑暗嘬干净了。剩下六具齐刷刷抬脚,步子整齐得像一个人,刀尖微微斜着,围成一个圈,把我圈在石台正当间。
我晓得它们想干嘛。
不是要我的命,是要困死我。
这阵势不是杀招,是封印。它们想把我钉死在这石台上,当下一个祭品,或者变成新的阵眼。我动了动右手,黑金古刀还好端端插在鞘里,刀把子贴着腰,温顺得像睡着了。可我能觉出它在跳,跟我手腕子底下那根脉跳在一个点儿上。左肩的伤口叫冷风一激,疼得像锯子拉,血淌得更急了,每一滴砸下去,都像在喊醒什么东西。
第七具尸煞站定了位置,整个石台被围得铁桶一般。
它们齐刷刷抬起头。
眼眶子里猛地亮起金光,像七盏埋在地下的灯同时给点着了。那光不暖,反而带着一股铁锈的冷气,照在脸上,皮肤像被针尖密密地扎着。我憋住气,膝盖微曲,身子往下一沉,缩骨功暗自运转,身形矮了几分。左手虚按着地,指尖蘸着血,在石缝边上一抹。发丘指碰着点异样——那缝子深处,缠着极细的青铜丝,正随着心跳微微哆嗦。
这不是地自个儿裂开的。
是早有人算计好的机关阵眼。
这些裂缝,根本是千年前的匠人用秘法刻出来的锁魂阵。每一根青铜丝都是活的,它们品着闯进来那人的气息、心跳、血脉流动,一旦触了线,尸煞就活了。我盯住了第三具尸煞。刚才它迈步那会儿,脖子上一圈螺旋纹的符咒暗光闪了一下,跟其他六个的节奏有点对不上。那是破绽,也是这阵法节拍里的一个断点。这“七脉归一”的阵仗,讲究的就是严丝合缝,只要有一个节拍乱了,说不定就能扯开一条口子。
尸煞动了。
七个一块儿压上来,双刀交错,眨眼间织成一张刀网。头一波是左右夹击,三把刀呈品字形罩下来,退路全封死了。我原地一拧身,右脚蹬地,借着劲儿贴地滑出去,冲锋衣下摆擦着石头面,刺啦一声。布撕开的声音在这死静地方格外扎耳朵,听得我自己心里一抽。
黑金古刀出了半寸鞘。
不是我拔的,是让它自己滑出来。
刀尖斜着往上挑,直奔第三具尸煞的右腿弯。那儿有道老裂口,藏在青铜锈底下,要不是发丘指能摸着里头血脉流动的走向,根本看不出来。那是它最软的地方,也是这阵法转动的“死扣”。刀尖扎进去的刹那,尸煞动作一僵,右腿直了,眼里的金光闪了两下。另外六个立马挪步,两具从正面补上,双刀交叉着冲我脑门劈下来。
我收刀往回一架,刀背撞上劈来的刀刃,火星子乱迸。一股热浪扑脸,空气里漫开一股铁烧糊了的腥气。我借着那股反震的劲儿跳起来,左手一拍地,指尖的血顺势在石头上划拉出一道残符。那是祖传的“截脉引”,拿血当墨,拿地当纸,能暂时搅乱阵里气的流向。
三笔画完。
尸煞眼里的金光忽明忽暗,像信号接触不良。我趁机一个后翻落地,后背离那深不见底的黑水裂缝不到半尺。黑水静悄悄地流,等着谁掉下去似的。它们没追。
七具尸煞重新站好位置,比刚才更挤,刀和刀之间只剩三寸,彼此呼应,又连成了一片。
我晓得,这才刚开头。
第二波来得更凶。七具尸煞不再齐步走,改成两人打头,三人中间策应,两人两翼游走,摆出个“七星连环”的架势。刀势一层叠一层,每挥一下都带得空气发颤,迸出的金色火星子掉在石头上,蚀出一个个小坑,坑边立马变得焦黑。
我连着躲闪,右胳膊被一道刀风扫过,衣服破了,皮肉火辣辣地疼。黑金古刀全出了鞘,硬碰硬格了三下,每一下都震得胳膊发麻。这些刀法不是乱来的,都来自同一个根子——初代守门人打架的本能。它们是想耗干我。
我在等。
等那个节骨眼。
等到第四下硬碰完,左边两具尸煞猛地前冲夹击,双刀交叉成个“x”形,直锁我脖子。我假装撑不住了,脚步踉跄着往后退,眼看就要栽进后面的裂缝。就在刀网快要合拢的瞬间,我猛地向前一冲。
黑金古刀插进双刀交叉的缝里,硬生生别开一道口子。刀身磨得嘎吱作响,爆出一大团金火,烫人的气浪扑在脸上。也就在这当口,身子里的麒麟血“轰”一下烧开了,一股热流从心口直冲胳膊,灌进刀里。
脑子里闪过个画面——
雪夜,祭坛,两个半大少年并肩站着,一个提着长刀,一个握着短家伙。他俩对看了一眼,同时把手掌划破,将血按在双刀交汇的地方。刀身猛颤,从中裂开,化成两把单独的刀。
“守”和“开”。
不是兵器,是命的分界线。
那不是什么传说,是烙在我血脉里的记忆。我家老祖宗,就是当年亲手分开这神兵的守门人之一。他们的血,早就融进这把刀的魂里了。
我睁开眼。
手里的黑金古刀正在变。
刀背上浮起细密的裂纹,紧跟着“咔”一声,整把刀从中间断开,却没掉下去,反而自己重组成两把短刀。一把刃上刻着“守”,另一把是“开”,刀把子的弧度正好卡在掌心里,像天生就该长这样。
双刀在手。
我拧身,十字斩劈出去。
正前方的尸煞脑袋应声碎裂,青铜头盖崩开,金瞳灭了,身子轰隆倒地,化成一堆青铜粉末,被水流慢慢冲散。
包围圈出了个口子。
但剩下六个半点不停,立马补上位,攻势反而更紧了。它们好像不怕死,也不在乎少一个。它们活着的意义,就是摆成这个阵,直到我躺下。
我低头瞅了眼左肩。
伤口因为刚才使劲又撕开了,血顺着肋骨流进腰带。两把短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顺手得像长在我手上。我抬起右脚,狠狠跺在石台一道裂缝上。
震动传开。
整座石台轻轻一晃,尸煞的步子顿时有点乱。
就现在。
我猛扑左边薄弱的地方,双刀连着疾刺。头一下,“守”刃扎进第二具尸煞脖子符咒流转的地方,符文崩碎,它动作一下子停了;第二下,“开”刃横着抹过喉咙,青铜脖子断了,尸身朝后倒下去,化成粉。
第三具尸煞抡刀就劈我天灵盖。
我用“开”刃往上一架,震得手发麻。但没退,反而借着劲跳起来,翻到它背后,双刀交叉回切,砍在脊椎连接处。
青铜碎裂声刺耳。
第三具尸煞散了架。
三具已毁,包围圈破了。
剩下四个还是不停步,一步步逼过来,刀尖始终对着我心口。
我站在被血染透的石台上,双刀微微颤着,映着四周那些金灿灿的眼珠子。左肩的血没止住,喘气也重了,可握刀的手,一下都没抖。
地底深处,隐隐传来水倒着往上涌的动静。
像有什么东西,在下头醒了。
而我怀里那块玉牌,这会儿居然开始低声嗡鸣,像是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