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面铜镜,镜中的人正把刀抵在自己喉咙上。
动作停住了。
他没割下去,我也动不了。心跳压着呼吸,一寸一寸往下沉。我知道是假的,是幻象,可身体还是绷得像根铁弦。右手五指张开又收拢,掌心还攥着最后一根钢针。它还在。我没丢。这说明我还没被拖进虚里去。
低头看手。
钢针沾了灰,没血。刚才那一战留下的痕迹全在袖口,在肩,在肋骨右侧第三根的位置——那里有道擦伤,是右煞的刀锋扫过的。现在有点发烫,不是伤口疼,是皮肉底下有什么在走。
麒麟血开始热了。
我立刻抬眼扫视四周。碎镜铺了一地,像冰碴子一样反着光。那些碎片不再移动,也没再拼成阵。中间那块悬浮的镜子已经落回地面,裂成两半。金瞳人影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道湿痕,像是水渍,又不像。颜色偏暗,带点铁锈感,但不刺鼻。
我没碰它。
蹲下身,左手探向刚才飘落的地方。一张薄皮正缓缓下沉,贴到冰面上。人皮地图。从右煞消失那一刻起,它就开始往下掉,像是被人松开了手。
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边缘。
皮质很轻,像摸到了干枯的树叶。背面朝上。我翻过来。
凸起在正面。右手指腹按上去,能感觉到三个点连成的三角形。位置熟悉。我在黑车里见过族谱拓本,缺的就是这一角。当时以为线索断了,原来藏在这里。
我攥紧了些。
指尖传来一阵微麻。不是错觉。是这张皮在回应我的血。温度一点点升上来,从手背爬到小臂。麒麟血流动加快,提醒我这东西是真的,不是伪造。
再翻过去看背面。
焦黑色的字迹浮现出来,一笔一划像是烧出来的:冰洞藏钥,血祭方开。
字尾拉得很长,最后一笔勾向左下,像要戳破皮面。我能认出这个笔迹。不是印刷,也不是刻的。是活人用火烙上去的。手法狠,力道足,带着某种执念。
张怀礼写的。
他留下这句话,就是为了让我看到。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里转得很快。冰洞?钥匙?血祭?哪一个才是关键?是必须用人命打开门,还是说钥匙本身就是血?或者……“开”不是开启,而是献祭?
还没想完,脚底一震。
不是地震那种晃,是脚下这块冰突然发出响声。细微的裂纹从四方向中心蔓延,速度快得吓人。我立刻后撤,左脚刚离地,整片地面就塌了下去。
一只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抓住我的右脚踝。
冰冷,僵硬,带着金属质感。五指收紧,力量大得惊人。我低头看见那只手的皮肤是青铜色的,表面有细密的纹路,像是锈蚀后的刻痕。指甲泛黑,边缘磨损严重,明显不是人类的手。
是右煞。
他没死。他一直埋在下面。
我立刻弯腰,左手抽出袖中钢针。右手同时去摸刀柄。黑金古刀还在腰侧,没丢。但我来不及拔。右煞已经借着抓脚的力量往上拽,整个人从裂缝中翻出半个身子。
他的脸出现在冰洞边缘。
金瞳亮着,像两盏不灭的灯。目光直直落在我的后颈处。我能感觉到他在看什么。那里有纹身。麒麟纹。血脉封印的位置。他看得太专注,嘴角忽然扯动,露出一个笑。
不是模仿,是真实的反应。
他认出了那个标记。
我知道不能再等。
钢针刺下,目标是他手腕内侧的关节缝隙。张家秘传的断脉钉,专破傀儡类敌人的传导节点。针尖入肉三寸,听到一声闷响,像是齿轮卡住。他的手抖了一下,但没松开。
我用力蹬左腿,想挣脱。
可就在这时,整个冰层彻底断裂。
脚下没了支撑。我和他一起往下坠。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冷得像刀刮脸。我人在空中,右手终于抽出黑金古刀,左手死死攥住人皮地图。下落过程中我抬头看了一眼洞壁。
上面有刻痕。
不是随意划的。是一排排竖线,间隔均匀,每七条为一组,中间隔一条长线。像是记数的符号。再往上,有些图案开始出现变化。波浪形的线条,环绕着一个圆形凹槽,周围分布着十二个点。
我认得这个结构。
和祠堂地下那块石板上的星图一样。只是这里更完整。而且……这些刻痕是新的。痕迹边缘没有风化,明显是近年才刻上去的。
是谁刻的?
还没来得及细看,背后撞上了岩壁。
我顺势翻身,脚尖点在突出的冰棱上,减缓下坠速度。右煞在我斜下方,双手张开贴着洞壁滑行,金瞳始终盯着我不放。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变形。青铜义肢从袖子里伸出来,表面符咒闪着微光,正在重组结构。
他知道我要落地。
所以他也调整姿势,准备在触地瞬间发动攻击。
我估算距离。还有二十米左右就会到底。地面看不清,被一层白雾盖着。但能闻到一股味道。不是腐臭,也不是寒气,是一种类似烧焦纸张的气息。混着一点咸味。
像海水晒干后的滩涂。
我突然想到什么。
族谱拓本最后缺失的坐标指向的是哪里?
不是长白山主峰,不是地下城,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封印点。而是一个标记为“归墟引”的位置。据说清朝时期有支派曾在那里建过祭坛,后来整座山体沉入冰湖,再没人找到出口。
难道就是这里?
念头刚起,右煞动了。
他双臂展开,猛地拍向两侧冰壁。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速度骤增。直冲我而来。
我握紧刀柄,准备格挡。
就在他接近的一瞬,我看到他金瞳里映出的画面——不是我的脸,也不是眼前的洞穴。而是我后颈处的麒麟纹。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纹路末端的一丝裂痕。
那不是天生的。
是上次使用发丘指过度后留下的损伤。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细节?
他已经贴近。
我挥刀横斩。
刀锋砍在他肩头,发出金属撞击声。火星四溅。他借力翻身上扬,一脚踢向我持刀的手腕。我被迫松手,黑金古刀脱出半尺。
但他也没占到便宜。钢针还插在手腕上,影响了他的发力节奏。那一脚偏了角度,只擦过衣袖。
我们同时下坠。
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雾气变浓。我看不清下面有没有水,有没有坑。唯一能确定的是,一旦落地,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扑上来。
我必须在他站稳前解决威胁。
我左手松开人皮地图,任它飘落。腾出双手,准备迎击。
右煞果然在落地前一刻转身。双脚刚触地,他就弹射而起,双臂张开,金瞳锁定我。
我人在半空,无处借力。
只能等他靠近时再做反击。
他冲上来的一刹那,我看到他背后雾中似乎有东西一闪。
像是墙。
又像是门。
形状规整,顶部呈弧形,表面覆盖着冰层。但能看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右边有一道裂缝,里面透出微弱的红光。
那是出口?
还是另一个陷阱?
右煞已经扑到面前。
我举起刀,准备硬拼。
就在这时,他忽然扭头看了眼身后那道裂缝。
金瞳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模仿我的低沉嗓音。
而是另一个人的语调。
缓慢,平稳,带着一丝笑意。
“你终于来了。”
话音落下,他右手抬起,青铜义肢完全展开,变成一把弯曲的钩刃,直劈我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