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科学院的落成典礼,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超物理意义上的落成,更在思想层面引发了深远的解放浪潮。那座冰冷运转的天体运行仪,那“科学为太庙,智慧为宗祠”的宣言,以及那固定一成的税收投入,无一不在向帝国上下宣告:一个以格物致知为核心的新时代,已然正式拉开帷幕。空洞的理学思辨与僵化的道德教条,在活生生、能够呼风唤雨、钻地取水的科学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场深刻的思想变革,开始从朝堂蔓延至士林,从城市渗透到乡村。
士林新风:从清谈空议到经世致用
京城,翰林院内,气氛与以往大不相同。过去,这里是理学家和心学门徒辩论“性”、“理”、“心”、“气”等玄虚概念的清谈场。而如今,一场别开生面的“论会”正在举行。主题并非经义,而是“论蒸汽之力于漕运、工矿之应用前景”。
一位年轻的新科进士,引用了龙潜工坊的数据和王铁柱的论述,侃侃而谈蒸汽机在提升运输效率和矿山排水方面的巨大潜力,言辞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几位老翰林眉头紧锁,本能地想要斥责其“重利轻义”,但话到嘴边,却瞥见了桌上那份报道了人工降雨和深井技术的《龙潜新报》,终究没能说出口。他们可以鄙视“奇技淫巧”,却无法否认这些“巧技”在刚刚过去的灾难中拯救了数百万生灵,稳固了江山社稷。
另一位出身寒微、却因精通算学而被破格提拔的庶吉士,则拿出了一份关于“概率统计于赈灾物资调配中之应用”的文稿,用数学模型分析了如何更高效地将有限物资运往最需要的地区。他的论述严谨、清晰,充满了逻辑的力量,让一些仍抱着“仁义足矣”观念的旧式文人哑口无言。
辩论不再局限于义理之辩,更多的是基于事实、数据和可验证效果的探讨。一种新的价值标准正在形成:能否解决实际问题,能否带来实际效益,能否增进国计民生。以往被视为“末学”的算学、格物、地理、农学等实用学问,地位急剧攀升。许多年轻士子不再将毕生精力耗在八股文和心性空谈上,转而投身于帝国科学院下属的各研究所、新式学堂,或是进入工部、户部等实务部门。思想的缰绳,从虚无缥缈的“天道”与“心性”,被拉回到了坚实的大地。
民间启蒙:从敬畏鬼神到相信双手
在北方广袤的乡村,思想的解放以一种更直接、更朴素的方式进行着。
“曙光新村”的村社学堂里,夜晚不再只有孩童的朗朗读书声。一盏明亮的鲸油灯(由龙潜工坊提供)下,坐满了前来听讲的村民。讲课的是一位曾参与救灾的年轻医官,他不用阴阳五行,而是用肉眼可见的“小虫子”(借助科学院刚磨制出的简易显微镜)图片,来解释为何要煮沸饮水,为何要处理粪便。他讲述着霍乱弧菌如何通过污染的水源传播,石灰如何杀死这些“小虫子”。
台下的村民们,包括那些曾经最固执的老人,都瞪大了眼睛,屏息静气。当他们亲眼“看到”(尽管是通过画图)那导致家人死亡的元凶时,以往对“瘟神”的模糊恐惧,被具体的、可理解的科学知识所取代。敬畏依旧存在,但对象从虚无的神明,变成了需要认真对待的自然规律。
“原来……不是咱家得罪了灶王爷啊……”一个老妇人喃喃道,她曾经因为儿媳在灶台前说了不敬的话而惶恐不安,直到儿媳依旧死于霍乱。此刻,一种释然与新的认知在她心中升起。
在田间地头,农师们带着新的农书(由科学院农学所编撰),指导农民如何轮作、如何选种、如何利用新式农具、如何识别和应对常见的病虫害。他们不再诉诸“田祖”或“谷神”,而是用对比试验田里显着的产量差异来说话。当农民们看到按照新法耕种的田地确实收成更好时,他们对祖辈相传、却时常靠天吃饭的旧经验,开始了自觉的反思与扬弃。
官方导向:从独尊儒术到兼容并蓄
朝廷的导向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科举制度虽未立刻废除,但其内容已进行了大幅改革,加大了算学、律法、地理、格物等实用科目的比重。更重要的是,进入仕途不再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帝国科学院的研究员、龙潜工坊的大匠、精通商贸的人才,只要做出突出贡献,同样可以获得崇高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物质回报,其名字甚至可能被铭刻在科学院的“文明丰碑”之上。
《龙潜新报》等官方媒体,持续不断地刊登介绍科学知识、技术成果和探索精神的文章,将“格物致知”的理念包装成一种新的时尚和潮流。以往被文人雅士不屑的工匠、医师、勘探者,开始成为故事中的英雄和榜样。
思想的解放,并非一蹴而就,它遭遇着旧有惯性的阻力,也伴随着理解上的混乱与阵痛。但大势已然不可逆转。科学的种子,借助抗灾胜利的东风,借助帝国不遗余力的推广,已然穿透了厚重传统思想的冻土,在帝国上下各个阶层的心中生根发芽。
“格物致知”,这个源自古老经典、却被赋予了全新内涵的词汇,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化为了士子钻研的学问、农夫耕耘的技巧、工匠改进的工艺、医者救治的手段。它代表着一种新的世界观:相信理性,观察自然,探究规律,并通过实践去验证和运用知识,以此作为改善生活、强大国家的根本途径。
帝国的精神面貌,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一个更加务实、更加开放、更加富有探索精神和创造力的文明,初现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