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被林安搀扶着,一步步挪回那间位于僻静小巷的西厢房时,天色已近黄昏。最后一抹残阳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室内投下昏黄的光晕,非但不能驱散屋内的沉闷,反而增添了几分病态的虚弱感。
“哥哥!”早已在家中翘首以盼的林小柔,见到林微这副面无血色、气息奄奄的模样,吓得小脸煞白,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到近前,却又不敢触碰,只敢用小手紧紧攥住林微的衣角,带着哭腔连声唤着。
“没事,小柔别怕。”林微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无力,他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却连抬起手臂都觉得异常沉重。
林安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小心翼翼地将林微扶到床边坐下,又手忙脚乱地去倒水,水杯却因他的手抖而溅出不少。
“书生哥哥,你……你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林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未见过林微如此虚弱的样子,在他心中近乎无所不能的书生哥哥,此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必。”林微摇了摇头,接过水杯,慢慢啜饮了一口温水,冰凉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只是心神损耗过度,静养几日便好。你们不必担心。”
他这话半真半假。反噬之力确实已被精血强行驱散,但损耗的本源和元气,绝非简单“静养”就能迅速恢复。尤其是在这灵气枯竭之地,更是难上加难。
他将目光投向屋角那不起眼的聚运小阵。阵法依旧在缓缓运转,汇聚着微薄的“安定”之气,但对于他此刻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识海与肉身而言,这点滋养无异于杯水车薪。
‘玄罗,可有快速恢复之法?’林微在心中默问。
“哼,现在知道急了?”玄罗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但也能听出一丝凝重,“本源精血亏空,元气大伤,放在你全盛时期自然不算什么,但在此等绝地……难!除非能找到蕴含生命精元的天地灵物,或者……有大量精纯的气运或信力强行灌注。”
天地灵物?在这灵气枯竭的世界,无异于痴人说梦。大量气运或信力?他如今名声虽响,但积累尚浅,且信力转化气运的效率并不高。
“不过……”玄罗话锋一转,“你院子里那破烂聚运阵,若是肯下血本,用气运强行催动,倒也能在短时间内,将汇聚滋养之效提升数倍。只是此法消耗巨大,且如同竭泽而渔,会对这小院的地脉微息造成些许损伤,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恢复。”
强行催动聚运阵?林微目光微闪。眼下恢复实力至关重要,些许地脉损伤,日后慢慢弥补便是。
他不再犹豫,对一脸担忧的林安和林小柔温声道:“我需闭关调息片刻,你们在外守候,莫要让任何人打扰。”
两个小家伙连忙点头,林安更是挺起小胸脯,像个小卫士般守在门口,林小柔也紧紧挨着他,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林微。
林微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尽管元神萎靡,但他对气运的掌控仍在。他心念一动,引导着识海中仅存的、约莫一百五十点的气运,分出一大半,约百点之数,如同汩汩清泉,缓缓注入屋角那聚运小阵的阵眼之中!
“嗡——!”
得到如此磅礴的气运灌注,那原本只是缓慢流转、微不可察的聚运小阵,骤然爆发出明亮却不刺眼的柔和白光!阵法纹路清晰显现,运转速度陡然提升了数倍不止!一股远比之前精纯、浓郁数倍的“安定”、“生机”、“滋养”之气,被强行从院落四周、甚至更远的地脉微息中抽取、汇聚而来,如同温暖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涌入林微体内!
这强行催动的阵法,效果立竿见影。林微只觉那干涸的经脉与识海,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的滋养之力。元神的刺痛与疲惫感迅速消退,苍白如纸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
然而,代价也是巨大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院落中那株老梅树的生机似乎黯淡了一分,脚下的地气也传来一丝微弱的哀鸣。并且,维持这种状态的消耗极快,那百点气运,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就在林微借助强行催动的聚运阵恢复元气之时,京城另一处,吏部侍郎陈文敬的府邸书房内,却是烛火通明,气氛凝重。
陈文敬已换下了官袍,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黄花梨木书案之后。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冰凉,却未曾动过一口。儿子陈瑜已被救回,经过府中医师诊治,确认只是中了迷药,身体并无大碍,此刻正在后院安睡。
然而,陈文敬的心却丝毫无法放松。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白日里林微吐血的那一幕,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批言——“京城恐有暗流汹涌,非止于市井。”
“父亲,”一旁坐着的一位青年开口,他年约二十,眉眼与陈文敬有几分相似,正是陈文敬的长子,已在翰林院任职的陈瑾,“瑜弟之事,绝非偶然。那百花巷的暗香阁,背后若无人撑腰,岂敢对侍郎之子下手?林先生遭反噬,更说明此事背后,牵扯的力量非同小可,甚至……可能涉及玄异之术。”
陈文敬缓缓点头,面色阴沉:“为父亦作此想。对方目标明确,就是冲着瑜儿来的。若非那林先生……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瑾儿,你对这位林先生,如何看待?”
陈瑾沉吟片刻,道:“儿子已派人打听过。此子数月前尚是流落破庙的落魄书生,忽然之间便显露惊天术算之能,于南市摆摊,名声鹊起。其手段……闻所未闻,能断吉凶,能寻人解厄,更能驱邪破煞,今日更是连暗藏地下的密室都能算出。观其言行,不似招摇撞骗之辈,反而……深不可测。尤其是他最后吐血警示,更显其能窥天机,亦承其重,非是那等只知夸口之辈。”
“深不可测……”陈文敬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精光闪烁,“他能算出瑜儿下落,更能感知到背后的凶险与反噬……那么,他是否也能算出,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在陈文敬心中疯长。他身为吏部侍郎,掌管天下文官升迁考绩,位高权重,自然也树敌不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次对方手段如此阴狠诡谲,竟动用此等超乎寻常的力量,若不尽快揪出幕后主使,他寝食难安!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最终停下,对陈瑾沉声道:“备车!不,不必惊动太多人,你随为父,换上便服,我们……夜访那位林先生!”
“现在?”陈瑾有些愕然,“父亲,林先生白日方才遭受反噬,元气大伤,此刻前去,是否……”
“正是因为他元气大伤,才更显此事紧要!”陈文敬断然道,“若等他恢复,或许有些线索就断了!况且,他既肯为瑜儿之事耗费心神以致吐血,可见并非全然冷漠之人。此刻携重礼前去探病,一则示恩,二则……或可趁其虚弱,问出些关键!”
陈文敬久居官场,深知时机的重要性。他怀疑林微知道得更多,甚至可能已窥见了部分真相。他必须去,必须尽快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对他陈府下此毒手!
夜色渐浓,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陈府后门,碾过清冷的石板路,向着城南那片僻静的巷弄驶去。
侍郎疑心起,夜探西厢房。
而此刻,西厢房内,林微刚刚将最后一丝强行汇聚而来的滋养之气炼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人色,虽然依旧虚弱,但已不至于油尽灯枯。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冷冽。
几乎在他睁眼的同时,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以及林安警惕的询问:“谁?”
风雨,似乎并未因夜幕的降临而停歇,反而正悄然向着这间小小的院落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