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的风波,在沈墨文学士的刻意低调处理下,并未在江城掀起太大波澜。只有少数消息灵通的顶层人物,隐约知晓苏氏武馆那位神秘的林先生,似乎得了帝都天大的脸面,具体如何却讳莫如深。武馆的日常依旧,学员们依旧挥汗如雨,管事们依旧忙碌琐事,仿佛那辆青铜车驾和明黄帛书从未出现过。
但苏婉儿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坐在书房,指尖拂过那卷以特殊丝帛制成、触手温润的册封金册。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蕴含着皇家特有的威严气韵。“国士无双”四个字,在灯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辉。
她并未感到惶恐或不安,反而有一种极为复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情绪在胸中涌动——那是骄傲。
并非虚荣的骄傲,而是源于最深的理解与认同。
她骄傲,并非因为她的丈夫获得了帝国至高的荣誉封号。她骄傲的是,这荣耀背后所认可的东西——是林枫在江城危难时选择站出来的担当,是他那份看似冷漠实则蕴含着对生命最根本守护的“仁心”,更是他拒绝被束缚、坚持自我准则的风骨。
帝国看到的,或许是那惊天动地的力量。而她看到的,是这力量背后,那个愿意为了心中珍视之物而打破自我封印、直面过往业力反噬的男人。是他的选择,让他配得上这“国士”之称。
她也为自己骄傲。骄傲于自己没有在得知他恐怖过去时退缩,骄傲于自己选择了理解、并肩而非恐惧或依赖,更骄傲于自己能以武馆馆主、他妻子的身份,与他一同接受这份认可。那“武院总教习”的衔位,在她看来,不仅仅是附属的荣誉,更是对她自身能力与未来道路的一种期许和背书。
她的男人,是国士无双。
而她,要努力成为配得上站在国士身边的女子。
这种骄傲,沉静而有力,让她眼眸更加明亮,气质越发沉凝。连武馆中敏感的弟子们都隐约察觉,馆主似乎有些不同了,具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册封后第七日,沈墨文再次悄然来访,这次是送来了正式的“无双令”副令,以及一封盖有皇帝私玺的、措辞更为亲切的邀请函。
“陛下感念先生风范,心向往之。又闻苏馆主巾帼不让须眉,武馆经营有道,育人无数。特于宫中设下小宴,不拘礼法,只盼能与先生、馆主一晤,煮茶论道,亦让朕一睹国士风采。”沈墨文传达着皇帝的意愿,姿态依旧谦和,却带着不容推辞的期盼。
这一次,林枫没有拒绝。于情于理,接受了人家的“国士”封号,皇帝以私人名义相邀,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而且,他也想亲眼见见这位在灵气复苏、内外局面复杂之际,能如此果决又灵活地抛出“国士无双”橄榄枝的帝国君主。
三日后,清晨。
依旧没有大张旗鼓。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里宽敞舒适、布置雅致的马车,在十名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天枢阁卫士护送下,来到武馆接人。林枫与苏婉儿皆身着常服,林枫是一身简单的深青色长衫,苏婉儿则是一袭鹅黄色劲装改良的裙衫,利落又不失柔美,未戴过多首饰,只以一根玉簪绾发。
马车平稳地驶向城外专用的传送阵。这是帝国联通重要州府的快速通道,非紧急公务或特许不得使用。光芒闪过,再出现时,已是帝都郊外专用的皇家传送枢纽。
换乘宫中派来的、更为精致却依旧不显奢华的软轿,穿过巍峨厚重、铭刻着无数阵纹的宫墙,进入了大炎帝国的心脏——皇宫。
苏婉儿并非第一次来帝都,但入宫确是头一遭。她好奇地透过纱帘向外望去。宫殿楼阁鳞次栉比,气势恢宏,飞檐斗拱间隐有光华流转,显然是布置了强大的防御与聚灵阵法。但与她想象中金碧辉煌、仆从如云的景象不同,宫道整洁肃静,往来宫人步履轻快而规矩,见到他们这队轿子纷纷无声避让行礼,眼神恭谨却无过多好奇张望,显示出极高的素养。
空气中灵气浓度明显高于外界,却并不狂躁,反而有种被梳理过的温润感,显然整个皇宫坐落在一处巨大的灵脉节点上,且经营日久。
轿子并未前往举行大朝会的正殿,而是绕过诸多宫苑,来到一处较为僻静、但环境极为清幽的宫殿群落前。殿前匾额上书“澄心苑”三字,笔意洒脱自然。
沈墨文已在此等候,引着二人入内。苑内小桥流水,奇石错落,古木参天,更像是一处精心打造的园林别院。正厅敞亮,布置简洁雅致,多以竹、木、石为材,充满了自然意趣,唯有几样不起眼的摆设隐隐散发出不凡的灵气波动。
厅中,一位身着明黄色常服、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儒雅、双目炯炯有神的男子,正负手欣赏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他身侧只站着一位面容平凡、气息几乎完全内敛的老宦官。
听到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目光先落在林枫身上,闪过一丝惊艳与赞叹,随即看向苏婉儿,也是微微颔首,眼神清澈而尊重。
“陛下,林先生、苏馆主到了。”沈墨文躬身禀报。
这位便是大炎帝国当今皇帝,炎承天。
“好,沈卿辛苦。”炎承天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却并无迫人威压。他亲自向前迎了两步,目光主要落在林枫身上,笑道:“这位便是林先生?果然风姿卓绝,气度非凡。百闻不如一见。” 又看向苏婉儿:“苏馆主亦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两位一路辛苦了。”
他的态度亲切自然,如同接待久别重逢的友人,而非君临天下的帝王接见臣民。
“陛下客气。”林枫微微颔首,并未行大礼,姿态从容。苏婉儿则依着武者之礼,抱拳一揖:“民女苏婉儿,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炎承天连连摆手,“今日是私宴,只论交情,不论君臣。两位快请坐。”
分宾主落座,那老宦官无声上前,为三人斟上香气清雅的灵茶。沈墨文与老宦官侍立一旁。
炎承天先就江城之事,再次表达了感谢和对林枫出手的钦佩,言辞恳切,并无虚假套话。随即,他话锋一转,竟真的与林枫探讨起一些关于武道修行、灵气本质、乃至天地法则的玄妙问题。他显然自身修为不弱,且涉猎极广,并非纸上谈兵,提出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显示出极高的见识和悟性。
林枫并未藏私,对于一些可以分享的见解,以深入浅出的方式娓娓道来,偶尔一句话便让炎承天眼中精光大放,陷入沉思,甚至忍不住击节赞叹。苏婉儿在一旁静静听着,也觉受益匪浅,许多之前修炼中的模糊之处,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谈话间,炎承天也问及苏婉儿的武馆经营和教学理念,听得十分认真,对她在平民中推广基础武道、注重武德培养的做法表示赞赏,并无丝毫轻视。
气氛融洽,如同知己论道。炎承天始终保持着对林枫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教姿态,而对苏婉儿也是平等相待,充分照顾了她的感受。
宴席菜肴精致却不奢华,多以蕴含灵气的食材烹制,味道鲜美,对修行者颇有裨益。席间,炎承天也提及了一些帝国目前面临的潜在挑战,如某些古武世家的躁动、边境异动、以及灵气复苏带来的社会结构变化等,但他只是陈述事实,并未直接向林枫提出任何具体要求或请求,分寸拿捏得极好。
这次入宫,没有繁文缛节,没有权力试探,更像是一次高层次的思想交流和平等的朋友会面。炎承天展现出了一位明智君主的气度、见识和诚意。
离开澄心苑时,炎承天亲自送至苑门,并赠予两人一些皇室藏书阁的阅览令牌和一些珍稀的炼丹、炼器材料,说是“论道之资,聊表心意”。
回程的马车上,苏婉儿仍沉浸在方才那种奇特而舒服的氛围中。
“这位皇帝陛下……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她轻声道。
“是个聪明人。”林枫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阅览令牌,“知道什么样的态度,才能真正赢得一丝善意,而非简单的威慑或交易。他把姿态放得很低,给的尊重很足,却又不会让你觉得谄媚或虚伪。大炎有这样一个皇帝,是百姓之福。”
“那你……以后会帮他吗?如果帝国真的遇到大麻烦?”苏婉儿问。
“看情况吧。”林枫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至少,他现在做的,让我不反感。而且,维护这方土地的基本秩序和安宁,本也是我所愿。在不违背自身准则的前提下,适当援手,并无不可。”
他握住苏婉儿的手:“更何况,你现在也是领着帝国俸禄的‘总教习’了,咱们武馆也算是半个‘国立’机构。于公于私,有些香火情分总是好的。”
苏婉儿靠在他肩头,心中一片宁静踏实。
这次入宫,没有让她感到拘束或卑微,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林枫所处的层面,以及他们未来可能面对的世界。而皇帝的态度,也让她明白,只要他们足够强大并坚持本心,纵使是帝国至尊,也会给予足够的尊重。
婉儿的骄傲,深植于心。
夫妻入宫,不是攀附,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平等对话。
他们的路,在更高的视野下,愈发清晰而广阔。
马车驶离皇宫,载着两人,驶向他们在江城的家,也驶向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