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似乎总是在失去。
记忆伊始,是徵宫空旷冰冷的殿宇,是药草苦涩的气息,是周围人或怜悯或畏惧的眼神。父亲、母亲,他们的面容早已模糊,只剩下灵牌上冰冷的刻字。作为徵宫唯一的继承人,我自幼便知这沉重的宫规与医毒重任将永远压在我一人肩上。没有兄弟,没有姐妹,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必须用尖刺与冷漠才能包裹住的、脆弱的内里。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守着徵宫的毒与药,像一株生长在暗处的藤蔓,带着刺,缠绕着属于自己的孤寂,直至腐朽。
直到他出现。
田栩罂。我的……罂哥哥。
他来得毫无预兆,如同撕裂厚重阴云的一道凛冽天光。角宫那场血腥的混战中,他一身风尘,手段狠厉,却在我最惶恐无依的密道里,递给我一只温润的玉蚕蛊。他说,他是我的兄长。
兄长?我是徵宫独子,何来的兄长?
可是,为什么当他清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那颗被冰封了太久的心,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为什么他默默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下所有流言与非议时,我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开始介入我的生活,无孔不入。教我人情世故,照料我的起居,为我编发系铃。他的指尖拂过我的发丝,带着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温柔。我贪恋这份温暖,像久溺之人抓住浮木,死死不放。我开始黏着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他,他若离开片刻,我便觉得天地失色,焦躁难安。
我知道这不对。这超越了兄弟的界限。可我不在乎。只要他能看着我,只看着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份感情变了质?或许是在他为我挡下那碗热粥,重伤昏迷之时;或许是在他默许我同床共枕,气息交融的夜晚;或许更早,在他每一次纵容我的依赖,每一次无奈却又纵容地唤我“远徵”之时。
爱意如同他擅长的蛊,无声无息,早已深入我的骨髓,与我融为一体。我想要他,不仅仅是兄弟,是伴侣,是此生唯一的羁绊。
汤池那日,水汽氤氲,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亲吻他背脊的那一刻,我如同献祭的羔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要么得到全部,要么彻底毁灭。
幸好,他回应了。
当他转身,当我吻上那肖想已久的唇瓣,当他最终默许我的拥抱,我知道,我赌赢了。我拥有了我的光,我的罂粟,我此生唯一的解药与沉沦。
后来的一切,如同幻梦。苗疆之行,他父母的认可与厚赠;执刃殿内,他为我力排众议;还有……那最不可思议的惊喜。
他有孕了。
男子之身,竟能孕育我们的骨血。初闻消息时,我惊愕、狂喜,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恐惧。我怕极了,怕这奇迹会伤到他,怕我会失去他。那段时间,我寸步不离,将他护得密不透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看着他日渐显怀,看着他承受生产的剧痛,我恨不能以身相代。当他终于诞下我们的孩子,虚弱地躺在那里,对我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时,我泪如雨下。那一刻,什么孤独,什么阴霾,全都烟消云散。我的世界,被他和孩子彻底填满了。
十年了。
我们的孩子已经会跑会跳,会缠着他问蛊虫的习性,会跟着我辨认草药。徵宫里不再只有药香,还有了孩童的嬉笑玩闹声。罂哥哥依旧清冷,但看向我和孩子们的目光,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他纵容着我的痴缠,习惯了我的依赖,甚至偶尔,会主动握住我的手。
有时,我看着宫子羽一家,看着尚角哥哥一家,看着朗角、紫商姐姐他们……看着这宫门上下,一派和乐融融。连后山那两位冰雪般的人,也终于走到了一起。我才恍然惊觉,原来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这宫门,早已不是我幼时那个冰冷孤寂的牢笼。它成了一个家。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午后,他踏着血色与尘埃,闯入我的世界,递给我一只玉蚕蛊,也递给了我整个余生。
我曾以为我作为徵宫独子,注定孤独,直到遇见他。
田栩罂。我的罂哥哥,我的夫君,我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遇见他,是我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的,也是最盛大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