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刃厅内的气氛因方才的继承之争与身世疑云而紧绷如弦,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田诩罂看着眼前这近乎失控的场面,剑眉微蹙。宫门内耗,非他所愿,尤其此刻外敌环伺,无锋的阴影尚未散去。他不能再让这无谓的争执继续消耗宫门本就脆弱的力量。
他上前一步,声音清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三位长老,执刃大人,尚角哥哥。关于老执刃与少主的真正死因,以及百草萃被篡改一事,诩罂已查明真相,相关人证也已带到殿外候传。”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身上。宫尚角眼中精光一闪,宫子羽则猛地抬头,紧盯着他。三位长老亦是面色一肃。
“带上来。”田诩罂吩咐道。
很快,金玄便押着面色灰败、抖如筛糠的贾管事,以及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面色却异常红润、眼神带着怯懦与懵懂的男童走了进来。那男童正是贾管事的儿子。
宫子羽在药房时已从田诩罂口中得知部分真相,此刻再见贾管事,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瞪着他。宫远徵的目光则瞬间被那个男童吸引,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孩童体内蕴含着一股异常精纯温和的药力,眼中顿时燃起了浓烈的、属于医毒天才的研究欲,低声对田诩罂道:“罂哥哥,这就是那个服了出云重莲的孩子?待会儿把他交给我看看。”
田诩罂未置可否,只是扫了一眼那孩子,便将目光转向三位长老和宫尚角,沉声道:“经查证,药房管事贾明,受已故少主宫唤羽指使,于数月前开始,将制作百草萃的核心药材‘神翎花’,替换成了性寒且会与剧毒‘送仙尘’产生剧烈反应的‘灵香草’。此举,意在使长期服用百草萃的宫门嫡系,在面对‘送仙尘’时,不仅无法抵御,反而会加速毒性发作。”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田诩罂继续道,语气平稳却揭露着惊天的阴谋:“而宫唤羽之所以能驱使贾明,皆因两年前,他利用老执刃之命,从远徵弟弟手中强取那株本欲用于他途的‘出云重莲’后,并未自用,而是将其全数赠予了当时重病垂死的贾明之子,以此重恩,换取了贾明的绝对效忠,埋下此枚暗棋。”
宫远徵听到此处,冷哼一声,看向贾管事父子的眼神更加冰冷,那株他辛苦培育、本欲赠予罂哥哥的奇药,竟被如此利用,还造就了眼前这个“药人”,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至于宫唤羽为何行此悖逆之事,”田诩罂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宫子羽苍白的脸上,“乃是因为他对老执刃拒绝启动‘无量流火’心生不满,意图弑父夺位,并嫁祸无锋。他利用郑南衣行刺,并事先服下假死药‘龟息丸’伪装重伤不治,计划假死脱身,暗中操控局势,并推动……子羽弟弟继任执刃,以便其日后更容易达成启动‘无量流火’的目的。”
他略去了雾姬夫人知情并配合的部分,也隐去了自己让宫唤羽假死成真的手段,只将宫唤羽的阴谋公之于众。
“然而,”田诩罂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命运的嘲讽,“人算不如天算。宫唤羽在布置现场、处理那淬有‘送仙尘’的发簪时,或因仓促,或因大意,自身也不慎沾染了微量毒粉。‘送仙尘’毒性猛烈,扩散极快,他虽服下假死药,但那点侵入体内的毒素,在其生机陷入假死沉寂、最为脆弱之时,悄然发作,终是未能等到计划中的‘苏醒’,便假死成真,毙命于灵堂棺椁之中。可谓自食其果。”
这一番叙述,将宫鸿羽遇害、百草萃被篡改、宫唤羽的野心与意外身亡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逻辑严密的闭环。虽然田诩罂隐去了自己最关键的行动,但摆在明面上的“真相”已足够震撼。
宫子羽身体晃了晃,虽然早已知道兄长是元凶,但亲耳听到这完整的阴谋,想到父亲竟是死于兄长之手,而自己也被当作棋子利用,巨大的悲痛与荒谬感再次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
三位长老面色铁青,花长老更是气得胡须颤抖:“逆子!真是逆子!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宫尚角眼神冰冷,他看向宫子羽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对峙,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宫唤羽此举,不仅弑父,更是将整个宫门置于险地。
宫远徵则对那场阴谋的结局不甚关心,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吸收了整株出云重莲药力的孩子。他扯了扯田诩罂的衣袖,低声道:“罂哥哥,这贾管事其心可诛,但他儿子……那出云重莲的药力沉淀在他体内,乃是极好的研究素材,或许能从中窥得药性融合人体之秘,对精进医道大有裨益。这人,能否交给我来处理?”
田诩罂看了宫远徵一眼,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对奇特的“药材”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转向三位长老和宫子羽,将决定权交出:“三位长老,执刃大人。贾明背主篡药,罪证确凿,依宫规当严惩不贷。至于其子……虽因奇药得以活命,但如何处置,还请长老与执刃定夺。”
他将难题抛了回去,既避免了独断专行,也试探着新执刃与长老们的态度。殿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上位者,等待着对这场阴谋最后余波的裁决。而真正的幕后推手田诩罂,则再次隐于幕后,冷眼旁观。宫唤羽已除,内患暂平,接下来,便是应对无锋,以及……继续他守护宫远徵的核心任务。至于那个孩子,是生是死,是成为药引还是被放过,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殿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上位者,等待着对这场阴谋最后余波的裁决。
三位长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与凝重。今夜发生的种种,已远超预料。雪长老揉了揉眉心,率先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意:“贾明背主篡药,间接谋害执刃,罪无可赦,依宫规,处以极刑,即刻执行。”
金繁立刻领命,示意侍卫将面如死灰、连求饶力气都已丧失的贾管事拖了下去。殿外隐约传来贾管事最后的哀嚎,很快便归于沉寂,预示着一条生命的终结。
月长老的目光随后落在那懵懂无知的孩童身上,沉吟片刻,又看了看眼神灼灼、明显对那孩子充满“研究”兴趣的宫远徵,最终叹了口气:“稚子无辜,且其体内药力已成事实。远徵既精研医毒,此子……便交由你看管。务必谨慎,莫要枉造杀孽,亦需厘清出云重莲药性对人体之影响,或对宫门医道有所裨益。” 这决定,算是默许了宫远徵的研究,但也隐含了告诫。
宫远徵眼中瞬间闪过兴奋的光芒,立刻应道:“是,月长老!远徵定会小心行事,探明药性!” 他看向那孩童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的药材。
花长老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此事……就此了结。老夫累了,你们都退下吧。宫门遭此巨变,望尔等日后能摒弃前嫌,以宫门存续为重。” 他的目光在宫尚角和宫子羽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沉甸甸的期望与警示。
宫尚角面无表情,微微躬身。宫子羽脸色依旧苍白,紧抿着嘴唇,复杂地看了一眼被宫远徵命人带走的孩童,又看了看田诩罂和宫尚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步履有些沉重地率先离开了执刃殿。
宫远徵得了“新玩具”,心情大好,也不再理会宫子羽,凑到田诩罂身边,低声道:“罂哥哥,我们回去吧?”
田诩罂微微颔首,对三位长老和宫尚角示意后,便与宫远徵一同离去。宫朗角也默默跟上。
转眼间,喧嚣的执刃殿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位长老疲惫的身影和摇曳的烛火。殿外夜色深沉,仿佛要将所有的阴谋与血腥一同吞噬。一场由宫唤羽掀起的惊涛骇浪,表面上似乎随着他的死亡与贾管事的伏法而平息,但水下隐藏的暗流,以及新执刃面临的挑战,却远未结束。田诩罂走在回徵宫的路上,感受着身侧宫远徵因为得到研究素材而微微雀跃的气息,眼神依旧平静。清除宫唤羽,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宫门的风雨,恐怕不会停歇。而他,会继续在这风雨中,护住他想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