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听着赤精子那带着忧虑的提问,却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目光悠然望向窗外熙攘的长安街景。
“赤精子师兄多虑了。”他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超然的洒脱。
“人生百态,修道是路,读书是路,入仕为官亦是路。总要多经历、多体验,方能知晓何为真正的心之所向。”
“读书人最大的梦想就是金榜题名。”
“进士及第,琼林宴饮,御街夸官,这是多少士子梦寐以求的极致荣光?”
“吕洞宾若能凭自身才学堂堂正正地取得这份荣耀,那是他的缘分,是他的运道,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转过头,看向赤精子,眼神清澈而通透:“至于他品尝过这人间极致的滋味后,是选择继续沉溺于这红尘富贵。”
“还是能看透繁华背后的虚幻,毅然转身追寻渺茫仙道……这选择,终归要由他自己来做。”
“他能悟,是他的造化。他若执迷,也是他的缘法,强求不得。”
“我引他入门,是给他多一个选择,而非替他决定人生。”
“若因惧怕他可能的选择,就提前扼杀他体验另一种人生的可能,那与囚笼何异?”
“非我道门无为自然、率性求真之本意。”
赤精子听着尹文这番豁达通透、几乎不带丝毫执着与掌控欲的言论,整个人都怔住了。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修行无数元会,在阐教门下,尊奉的向来是跟脚、福缘、天命。
一切讲究规矩法度,门下弟子稍有行差踏错,或是有偏离预设轨迹的苗头,
必遭严厉训诫乃至惩处,务求将一切变数扼杀于萌芽之中,确保道统的纯粹与传承的绝对掌控。
何曾听过如此……如此放任自流的教导理念?
“南华师弟……你……!”
赤精子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摇头苦笑道:“师弟之心胸,当真……豁达非凡,贫道……受教了。”
他此刻心中恍然,难怪那东华帝君,从未考虑过投入阐教门下。
似人教这般给予弟子最大限度的自由与选择,任凭其去经历、去体悟,
甚至不惧其可能误入歧途的教导方式,与阐教严谨乃至苛刻的门风,简直是两个极端。
接下来的几日,赤精子并未离去,而是与尹文、龟灵一同暂居长安。
三人时常论道谈玄,尹文对大道那不拘一格、直指本源的理解,常常让赤精子有茅塞顿开之感。
尤其是尹文结合太清无为与上清截取之精义,阐述的“道法自然,非死物,乃活泼泼之生机、”
“规则为舟筏,渡人即可,莫要反被其束缚”等观点。
更是冲击着赤精子固有的认知,让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片更为广阔自由的修道天空。
而麻姑虽然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尹文旁边,专注地品尝着长安各色精致的点心蜜饯,对两位师兄的高深论道似懂非懂。
但她偶尔灵光一闪,基于其最纯粹的本能感知提出的某些看似天真、却直指核心的问题或看法,也往往能让尹文和赤精子陷入沉思,获益匪浅。
只是她依旧不太喜欢靠近赤精子。
每次赤精子想与她搭话,她都会立刻躲到尹文另一边,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让赤精子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在这段难得的宁静时光里,长安城关于科举的氛围也越来越浓厚。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风熏人。
吕洞宾收拾好笔墨书卷,准备前往尹文和赤精子下榻的酒楼,向两位仙长请教一些问题。
他穿行在长安城熙攘的街道上,心思却还沉浸在经义策论之中。
科举在即,即便以他如今的心境,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至一处较为幽静的街巷转角,一旁是一家颇负盛名的酒肆,二楼窗边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路旁桃树的几片花瓣,也带来了一缕极其清雅、沁人心脾的异香。
吕洞宾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这一眼,他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猛地僵在了原地,手中的书卷险些滑落。
只见酒肆旁的一株开得正盛的桃树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身着素雅白衣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身姿窈窕,宛如初绽的玉兰。
她并未施太多粉黛,肌肤却白皙胜雪,眉眼如画,一双眸子清澈如水,顾盼之间,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
阳光透过桃花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更衬得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临凡。
她微微仰头,看着枝头绚烂的桃花,唇角含着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意,伸出纤纤玉指,似乎想去触碰那最美的一朵。
那姿态,那神情,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吕洞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读过的所有诗词歌赋,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找不到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眼前这女子的万分之一。
什么科举功名,什么经世济民,什么仙道长生……
在这一瞬间,全都模糊、远去,他的眼中、心中,只剩下那桃花树下,白衣胜雪的惊鸿倩影。
他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忘了前行,忘了后退,忘了周遭的一切。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和她。
……
酒楼二楼,雅间窗口。
尹文与赤精子正凭窗对弈,手谈正酣。
龟灵则坐在一旁,捧着一碟新出的桂花糕。
忽然,尹文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所感,目光随意地向楼下街角扫去。
赤精子也有所察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两人恰好将吕洞宾那副魂不守舍、呆立原地的模样,以及他目光牢牢锁定的那位桃花树下的白衣少女,尽收眼底。
赤精子先是愕然,随即眉头立刻紧紧皱起,捏着棋子的手指都不由得用力了几分。
他看向尹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一丝不赞同:“师弟!你看这……这成何体统!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
他修行多年,恪守礼法规矩,最见不得这般因色相而迷失心性的行为。
在他眼中,吕洞宾此刻的表现,简直是道心不稳、不堪造就的明证!
情劫已至。
然而,与他截然相反,尹文在看到楼下那一幕时,先是微微一怔。
随即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反而缓缓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带着些许了然与趣味的笑容。
看来那个少女就是白牡丹。
八仙里,吕洞宾和白牡丹的三世情缘渊源流长,传唱天下,尹文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在吕洞宾那痴迷的脸上和那位灵秀绝俗的白衣少女身上流转片刻,语气悠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他转头看向一脸不赞同的赤精子,笑道:“师兄,你着相了。美色当前,心动神摇,是人性本能。”
“若连直面本心的勇气都没有,一味压抑回避,又如何能堪破虚妄?”
赤精子被他说得一噎,仍觉不妥:“可是师弟,科举在即,他如此心神不属,岂不误了正事?更何况,仙道贵专,最忌情丝纠缠……”
尹文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机缘到了,避无可避。这或许正是他命中注定的一课。”
“是劫是缘,终究要看他自己如何应对抉择。我们……静观其变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