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流转,时空变换。
尹文只觉眼前八景宫的景象迅速淡去,心神已然回归本体。
猪八戒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惫懒与欲望的猪眼,此刻变得清澈而明亮,充满了感激与焕然一新的神采。
他再次深深一拜:“师叔再造之恩,卞庄永世不忘!”
尹文受了猪八戒这一拜,算是全了此番传法的因果。
他看着眼前气息圆融、眼神清亮的师侄,忽然想起他在西行路上一个好奇的八卦。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笑意,对着猪八戒招了招手。
八戒连忙凑近,尹文以神念传音,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又悄然塞了一件似符非符、似玉非玉的小物件到他手中。
猪八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刚刚变得清明的猪眼猛地一亮,闪烁着兴奋与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
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同样传音回道:“师叔您就放一百个心!这事包在俺老猪身上!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绝不出岔子!”
不知为何,一旁正默念佛经、安抚方才被道韵佛光交织弄得有些纷乱心神的唐僧,毫无征兆地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茫然四顾,只见二徒弟笑得一脸憨厚,尹仙长神色如常,大师兄酣睡未醒,三徒弟沉默寡言……似乎并无异样。
“阿弥陀佛,定是方才论道异象所致,心生幻觉了。”
唐僧只得如此自我安慰,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此事已了,尹文不再停留。
他袖袍一卷,带上一直安静旁观的吕岩,又对金角、银角以及睚眦、狴犴示意,便率先向洞外走去。
金银童子和狴犴睚眦自然是巴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连忙跟上。
出了压龙洞,驾云行于空中。尹文忽然想起一事,问身旁的金角大王:“对了,七星剑此次怎未见到?”
金角大王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诧异,理所当然地答道:“小老爷,您忘啦?七星剑现在在北宿师兄手里啊!不是您之前赐给他的吗?”
尹文:“……”
他默默咽下了一口老血。
好吧!
他只能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含糊道:“嗯,一时没想起来。”
一旁的银角童子此刻仍是心有余悸,他怯生生地对尹文说道:“小老爷,此间事了,我们兄弟二人……也该回天庭向老爷复命了。”
他哭丧着脸,原以为只是下界演场戏,走个过场,谁成想……
谁成想差点真把自己给演没了!
太吓人了!
还是老爷身边最安全。
我要回家!
尹文看着他那副后怕不已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有点无奈的理解,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回去吧。”
说着,他将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取出,递还给金角银角,“这两件法宝,你们带回去,交还师尊。”
他顿了顿,晃了晃手中的幌金绳:“此物我暂且还有些用处,便不急着一同归还了。”
金银二童接过宝贝,如释重负,对着尹文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道别后,便化作两道金光,直奔南天门而去。
打发走了金银童子,尹文的目光落在了跟在身后,有些惴惴不安的睚眦和狴犴身上。
这两条孽龙,此番下界虽说是有任务在身,但毕竟折腾了一番,还挨了顿捆,此刻也不知尹文会如何发落他们。
尹文确实也在思忖如何安排他们。
直接收回清虚天?似乎有点便宜他们了。
放任不管?又怕他们再惹出事端。
就在这时,狴犴和睚眦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
两人上前一步,对着尹文躬身,异口同声道:“老爷!不劳您动手,我们知道该去哪!”
尹文一脸问号:“???”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怀中的太极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需他催动,便自行浮现而出,散发出朦胧的清光。
紧接着,在尹文愕然的目光中,睚眦和狴犴对着太极图再次一拜,随即身形化作两道流光,主动投入了那太极图中,消失不见!
尹文拿着自行收敛了清光的太极图,半晌无语。
……真有他们的!
简直是熟练得让人心疼!
看来这一千五百年来,没少被关禁闭。
他这才猛地想起,“对了,囚龙好像也还在里面……关了一千五百年,不知道有没有疯?”
这一连串的事情处理完,尹文才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跟随的吕岩。
只见吕岩一路上都在沉思,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向往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亲眼见证了神仙手段,目睹了传法异象,甚至感知到了那玄之又玄的论道气韵。
这仙道,太令人向往了!
腾云驾雾,捉星拿月,长生久视,逍遥于天地之间……
试问,这红尘俗世,又有哪个凡人,能真正抗拒成为神仙的诱惑?
驾云行于半空,离了压龙山,周遭只剩下风声与脚下流转的山川大地。
尹文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沉浸在震撼中的吕岩,忽然开口问道:“洞宾,你此番出来,可急着回长安?”
吕岩闻言,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好奇尹文为何有此一问,恭敬回道:“回师父,晚生……并不急着回去。”
尹文点点头,并未多言,却悄然放缓了驾云的速度,使得云头的高度降低了许多。
足以让吕岩能够清晰地看到下方大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起初,吕岩并未在意,只当是观赏沿途风景。
但很快,他的目光凝固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
只见下方官道之上,蜿蜒着一支漫长的队伍。
那并非什么商旅军队,而是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饥民。
他们一个个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死气沉沉,只是凭着本能麻木地向前挪动着脚步,犹如一群行走在人间的干尸。
道路两旁,但凡能入口的东西早已被搜刮一空,野草被连根拔起,树皮被剥得精光,露出白森森的树干。
他甚至看到有人抓起一把混合着草根的泥土,就那么和水硬生生地咽下去,脸上是极致痛苦与麻木交织的扭曲表情。
时不时,队伍中便有人体力不支,如同被砍断的朽木般,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周围的人也只是漠然地绕过,甚至无人有多余的力气去看一眼那刚刚逝去的生命。
一眼望去,这上千人的逃难队伍,几乎看不到一个体格正常的人。
个个都是饿得太久,肌肉萎缩,真正的皮包骨头。
在灰暗的天光下,仿佛来自阴间的鬼魅。
尹文静静地看着下方,他生于春秋,见惯了诸侯征战、民不聊生的场景。
但即便如此,每一次直面这等大规模的人间惨剧,他心中仍会涌起强烈的不适与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仙神之力,可移山填海,可长生久视,却难以瞬间消除这遍布人间的苦难。
他转头看向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的吕岩,平静地问道:“见此情景,你有何感悟?”
吕岩猛地回过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适,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太惨了。这……这哪里还是人,分明是活着的鬼!”
他自幼读书,家境尚可,何曾亲眼见过这等地狱般的景象?
书中描述的饿殍遍野此刻有了无比真实而残酷的注解。
尹文的目光依旧望着下方,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你知道,当今唐皇李世民,为何要派遣高僧,不远万里,前往西天拜佛求经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你刚刚在洞中所见的那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