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普罗米修斯之火
伦敦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汤姆·布朗宁那间已然成为孤岛的公寓。
网络被物理切断，官方渠道封锁，他与外界的联系仅剩下那台功率被调到最低、依靠备用电池运行的加密笔记本，以及一个不断啃噬内心的念头：艾米被困在公海上那艘白色的恶魔之舟里，而他却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官方世界的门一扇扇对他关闭，他只能转向那个不见光的、混沌的数字深渊——深网（dark web）。
这里没有规则，只有交易；没有身份，只有密钥；充斥着谎言、骗局和极端信息，但也隐藏着那些被主流世界驱逐或自我放逐的真相猎手，以及不愿被驯化的幽灵。
他需要找到“普罗米修斯之火”。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它的脉络、它的信仰、它的终极目的。马丁·克罗夫特提供的碎片已不足够。他必须潜得更深。
通过多重加密节点跳转，他进入了一个需要特殊邀请码和门罗币抵押才能访问的极端隐私论坛。
这里的讨论主题光怪陆离：从失控的AI预言到基因编辑的伦理禁区，从地缘政治的黑幕交易到神秘学与尖端科技的诡异结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偏执的清醒与狂热的堕落交织的气息。
汤姆像一名数字考古学家，用“神谕”、“三螺旋”、“终极合规”、“普罗米修斯之火”等关键词作为探针，小心翼翼地筛选着海量的、经常是加密或伪装的帖子。这是一个耗时而痛苦的过程，无数次触发虚假的线索和陷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米生还的窗口可能在急速关闭。
数小时的徒劳后，他终于在一个标注着“优生学新纪元”（the New Eugenics）的子版块深处，发现了一系列被高度加密、但通过他自定义的破解算法（基于之前破解“行为模组”加密的经验）部分解密的对话。
这些对话的参与者使用着古典神话和哲学中的化名，语气冷静、超然，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上帝般的优越感。
他们的信仰核心逐渐浮现：技术优生学（techno-Eugenics）。
他们不相信种族或血统的纯粹，而是坚信思维的“效率”与“秩序”才是人类进化的下一阶段。
他们将世界的混乱、冲突、低效、非理性消费、政治短视，全部归咎于人类大脑本身的“设计缺陷”——过于依赖情绪，批判性思维薄弱，容易陷入非逻辑的部落主义。
而他们，自诩为“普罗米修斯之火”的成员，认为自己是盗取天火、照亮蒙昧的先知。
但他们要盗取的“火”，并非知识，而是直接重新设计人类心智的权柄。
他们视“神谕”系统为终极工具，不是用来杀戮，而是用来“拯救”——将人类从自身愚蠢、冲动、混乱的天性中“拯救”出来，通过技术手段强制实现全球范围的“理性化”与“合规化”。
他们将此视为一种冷酷的慈悲，一种为了物种整体“进化”而必须执行的、无关个人情感的“外科手术”。
三螺旋符号，在他们的讨论中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
第一条血线：掌控生命（生物陶瓷植入体作为硬件基础，确保生理服从与接收）。
第二条血线：掌控思想（神经声学调制与生化触发，实现情绪和认知的精准编程）。
第三条血线：掌控未来（通过塑造“合规”的个体，最终导向一个没有冲突、绝对高效、由“理性”精英阶层引导的全球秩序）。
他们谈论着“筛选种子”、“升级底层代码”、“清洗非理性噪音”。
这些冷冰冰的术语背后，是对亿万普通人自由意志的彻底蔑视和剥夺。
他们不是在建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他们是在建造一个巨大无比的、无声的蜂巢。
汤姆感到一阵阵反胃。这种将人类视为需要调试的机器的观念，其冷酷程度远超任何简单的权力欲望或贪婪。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技术包装下的反人类意识形态。
就在他试图追踪这些对话的源头时，一条刚刚发布、尚未被完全加密的短讯引起了他的注意。
发信人代号“代达罗斯”（daedalus），内容是关于“神谕全球基础设施测试阶段一”的进度报告，其中提到了“……利用现有5G网络高带宽、低延迟、高密度特性，进行定向广播的可行性已得到验证……‘灯塔’协议参数已优化，将在首次大范围实境压力测试中激活……”
5G网络？定向广播？灯塔协议？
汤姆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之前的所有假设都被颠覆了！
“神谕”系统的终极协议，其野心远非针对个体，甚至不仅仅是希望号上的批量实验！
它是要利用全球的通信基础设施，将神经声学调制波像无线电信号一样，向整个城市、整个地区进行广播！
希望号不仅仅是一个实验平台和生产工厂，它更是一个移动的控制中心和发射塔！
而它的终极目标，是在全球范围内，配合早已通过“慈善”手段植入的无数生物陶瓷接收器，实现群体性的情绪引导、思维抑制甚至大规模行为操控！
这不再是塑造“新人”，这是要对整个人类社会进行“格式化”！
首个测试区……对话中提到了一个坐标网格和人口数据……他疯狂地对比着地图，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是一个人口超过两千万的亚洲超级大都市。
倒计时，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开始了。
希望号航行在无垠的公海上，像一座被寂静笼罩的白色监狱。
艾米·杰瑞感到无形的绞索正在收紧。
自从那次冒险拷贝“行为模组”后，她能明显感觉到监视的目光更加无处不在。
船员和“已被转化”的志愿者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简单的询问往往会得到过于标准化的、延迟半秒的回答，仿佛在等待某种内部的确认。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但坐以待毙等于死亡。
她需要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被提及的“灯塔协议”。
机会来自于一次意外的医疗紧急事件。
深夜，尖锐的警报并非来自船上的广播，而是来自高级船员居住区。
艾米作为备勤医生被呼叫。
到达现场时，她看到一名中年男性船员被其他几人按在床铺上，他双目圆睁，眼球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和破碎的词语，身体剧烈地抽搐，力量大得惊人。
“是詹金斯工程师，”一名脸色苍白的助理快速说道，“他突然就这样了！植入后一直很好，不知道为什么……”
排斥反应？ 艾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并非所有人的神经系统都能承受那种强行的“调制”和生化物质的介入！
他的大脑可能在反抗！
她上前试图检查，但詹金斯猛地挣脱了压制，一拳挥来，艾米险险躲过。
在他的疯狂挣扎中，她看到了他锁骨下那个三螺旋植入体周围的皮肤变得通红、肿胀，甚至微微搏动，仿佛下面的东西正在造反。
“不……不能……灯塔……”詹金斯嘶吼着，口水飞溅，“……清洗……清洗掉……错误……代码……”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艾米的耳朵。
灯塔！清洗！
这两个词与她之前在实验室外听到的一模一样！
更多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强行给詹金斯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
他瘫软下去，但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虚空，嘴里无声地蠕动着。
负责医疗的基金会高级官员赶到了，脸色铁青。“把他隔离起来！立刻进行‘净化’程序！”
他命令道，声音冷硬，没有一丝对同事的关怀，只有对麻烦的厌恶和对流程被打断的愤怒。
“他需要医疗帮助！”艾米坚持道。
官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谢里夫医生，这里由我负责。他感染了某种……急性神经紊乱。具有传染风险。你们处理不了。回到你们的岗位去。”
艾米被强行请离了现场。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拖走的詹金斯，那个“失败实验体”的绝望眼神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他不是感染了什么病毒，他是他的大脑在反抗！
他的身体在排斥那个试图将他变成另一个人的东西！
“灯塔”……“清洗”……
詹金斯的疯话暗示着，“灯塔”协议并非什么美好的东西，而是一种……清除程序？
用于处理像他这样的“错误”？或者，范围更大？它是一种攻击性武器？
她回到拥挤的宿舍，其他志愿者似乎对刚才的骚动一无所知，或者说，她们被引导着不去在意。
艾米躺在窄床上，无法入眠。
詹金斯破碎的词语和汤姆之前关于“神经声学”的解释在她脑中交织。
如果“神谕”可以通过声波指令让人“顺从”，那是否也可以通过另一种指令……引发极端的恐惧、谵妄、甚至生理崩溃？就像圣光号的杀人次声波一样，但更精细，更具针对性？
“灯塔”是否就是这样一个终极武器？不仅用于引导，也用于惩罚和清除？
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这艘船，以及它所代表的力量，不仅窃取了塑造心智的火种，也准备好了焚烧一切“不合规”者的烈焰。
汤姆需要知道这个！她必须想办法警告他！“灯塔”可能和“广播”一样危险！
她悄悄起身，再次冒险溜向那个监管相对宽松的网络接口。她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希望号似乎正在调整航向，或许正在驶向那个“测试区”。空气中的紧张感几乎可以触摸。
她将关于“失败实验体”、“灯塔”、“清洗”以及她对全球广播的恐惧（基于汤姆之前的信息和她的推断），压缩成最短的加密信息，准备发送。
就在她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米娜·谢里夫医生……或者，我该称呼您为……杰瑞医生？基金会安全部门非常想和您谈一谈关于您……未经授权的网络活动。”
本章设定注释
技术优生学：“普罗米修斯之火”团体信奉的理念，认为可以用技术手段“优化”人类思维，消除“低效”和“混乱”，实现“终极合规社会”。这是对历史上“优生学”思想的科幻变体。传统优生学关注基因，而“技术优生学”转向了心智层面，反映了对技术滥用的深刻担忧，探讨了自由意志与社会控制的伦理边界。
5G网络与定向广播：计划利用5G网络基础设施，大规模广播神经声学调制波。5G网络具有高带宽、低延迟、高连接密度的特点，理论上适合传输大量数据。本文利用这一点，将其设想为一种覆盖广泛的“信号发射平台”，使大范围人群控制成为可能，极大地提升了威胁的尺度和现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