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停止了,车厢内恢复了死寂。
高育良的电话,他没有接。
一个已经上钩的鱼,不需要太着急收线。太急,反而会扯断鱼线,惊走满塘的鱼。
“去静安里11号。”林天浩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
司机一言不发,在下一个路口平稳地掉头,汇入城市的车流。
静安里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红砖墙的六层小楼,在夜色中显得毫不起眼。
车辆停在巷口,林天浩独自下车,走进其中一栋单元楼。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在回响。
三楼,一扇普通的防盗门前,他抬手,用一种特定的节奏敲了三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开门的是祁同伟。
他穿着一身便服,一件简单的灰色夹克,但身姿依然挺拔。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通道,等林天浩进来后,才迅速而安静地关上门。
这是一个安全屋。
陈设极其简单,一套沙发,一张茶几,再无他物。墙壁是新粉刷的白色,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石灰水味道,掩盖了一切可能留下的气息。
祁同伟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茶几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热气袅袅。旁边,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封口完整。
“林先生。”祁同伟站着,姿态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军人式的恭谨。
林天浩走到沙发前坐下,没有去看那杯茶,也没有去碰那个文件袋。
“他给你打电话了?”
祁同伟立刻会意,这里的“他”,指的是高育良。
“打了。就在您和李达康会面的消息传出后五分钟。”祁同伟的回答精准而迅速,“他很关心您和李达康谈了什么。”
“你怎么说?”
“我说不知道。我告诉他,您的行踪,我无权过问。”祁同伟的回答滴水不漏。
这既是事实,也是一种表态。
他正在用行动,向林天浩展示自己的立场和忠诚。
林天浩不置可否。
他需要的是一把刀,一把锋利的,能精准刺入汉东这潭深水,并且只听命于他一人的刀。
祁同伟,正在努力成为这把刀。
“李达-康那边呢?”林天浩换了个话题。
“已经动了。”
祁同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那是对权力高效运作的本能向往。
“您离开市委后不到半小时,李达康连夜召集了市委常委和主要部门负责人开会。会议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会议决定,成立‘京州金融岛’项目最高指挥部,李达康亲自挂帅,担任总指挥。要求一个月内,扫清所有前期障碍,为项目动工做好一切准备。”
效率高得吓人。
这就是李达康。
一个只要看到政绩,就会爆发出无穷动力的工作狂人。
林天浩对此毫不意外。他画出的那块饼,足以让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官员疯狂。
“高育良的反应呢?”
“汉大帮的圈子里,已经炸了。”祁同伟压低了声线,开始汇报真正核心的情报,“李达康拿到这个千亿级的项目,就等于拿到了未来十年京州发展的主导权,甚至是整个汉东省经济格局的话语权。”
“这对他们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们会阻挠。”林天浩陈述着一个事实。
“一定会。”祁同伟斩钉截铁,“他们不会在明面上反对一个能带来巨大政绩的‘明星项目’,但暗地里的手段,绝对不会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审批流程,是他们最擅长的战场。一个项目从立项到动工,需要经过发改、国土、规划、环保等几十个部门的审批。尤其这种特大型项目,很多权限都在省里。”
“只要在任何一个环节卡住你一两个月,拖上一年半载,黄金发展期就错过了。到时候,李达康非但没有功劳,反而要背上一个‘决策失误,好大喜功’的黑锅。”
这才是官场真正的杀伐。
不见血,却能诛心。
林天浩端起那杯一直没碰的茶,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省国土厅的厅长,是钱伯吧?”他忽然问。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没想到林天浩对汉东的组织架构了解得如此清楚。
“是。钱伯,是高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汉大帮的核心成员之一。”
“一个谨慎的老狐狸。”林天浩给出了评价。
“对。”祁同伟点头,“钱伯本人几乎没有破绽,想从他身上下手,很难。”
“我对他本人没兴趣。”林天浩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伸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祁同伟的呼吸下意识地放缓了。
他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汇报”。他前面所说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林天浩没有打开文件袋,只是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着。
“一个谨慎的老狐狸,通常会有一个愚蠢或贪婪的儿子。这是定律。”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汗。
他准备的这份报告里,最关键的一页,就是关于钱伯的儿子,钱斌。
林天浩甚至没有看,就已经洞穿了核心。
这不是猜测,是预判。
是对人性贪婪的精准把握。
“钱斌,三十六岁,名下有一家名为‘宏远’的地产公司。”祁同伟不再犹豫,直接将自己调查到的信息和盘托出。
“公司成立五年,在京州拿了七块地。其中有五块,都存在违规操作。他利用钱伯的影响力,低价拿地,再高价倒卖,或者与人合作开发,从中牟取暴利。”
“这个人,胆子很大,手段很脏。”
林天浩静静地听着。
这些信息,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要的,不是这些。”他终于开口。
祁同伟愣住了。
“这些东西,只能让他伤筋动骨,但扳不倒钱伯。高育良会出面保他,最后不过是罚酒三杯,不了了之。”林天浩的声音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寒意。
“我要的是,一击致命。”
他将那个未开封的文件袋,推回到祁同伟面前。
“我要钱斌这五年来,所有不法交易的完整证据链。每一笔钱的来源,去向,经了谁的手,最终落入了谁的口袋。”
“我还要知道,他用这些手段,挤掉了哪些竞争对手。去找到那些被他逼到破产,或者被他抢走项目的人。”
“告诉他们,复仇的机会来了。”
祁同伟猛地抬头。
釜底抽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收集黑料了。
这是要策动一场针对钱斌,乃至钱伯的战争!
将所有被钱斌伤害过的势力,全部联合起来,形成一股足以冲垮一切的洪流。
到那个时候,高育良就算想保,也保不住。
舆论会吞噬他们。
“林先生,这需要时间……”祁同伟有些迟疑,这个工程量太大了。
“我给你三天。”林天浩打断他。
不容置喙。
“三天后,我要看到结果。”
祁同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没有再讨价还价。
这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考验。
他站直身体,郑重地拿起那个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
“保证完成任务!”
林天浩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祁同伟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废话,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门开了,又迅速关上。
整个房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天浩一个人。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高育良,李达康,钱伯,钱斌……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孔,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就是那个坐在网中央的猎手。
轻轻拨动一根丝线,就足以让整张网都随之震颤。
汉东这盘棋,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