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雪原。
时值深冬,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死寂的纯白。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下来,将这片被鲜血浸染过又覆上新雪的土地彻底埋葬。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凄厉的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喊。
一支黑甲军队,如同凝固的墨点,沉默地驻扎在雪原边缘。中央那顶最为高大的王帐,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象征谢凛的、交织着齿轮与龙纹的徽记,也被冻得僵硬。
帐内燃着数个炭盆,却似乎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谢凛半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矮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冰冷的玄铁齿轮——那是萧澈曾经戒指上的零件,如今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瘦了很多,轮廓越发锋利,眼下的乌青浓重,衬得那双眸子愈发幽深,里面是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沉寂。只有在无人时,看着指间这枚齿轮,那沉寂里才会翻涌起一丝令人心惊的偏执。
一个与萧澈等身大小的、极其精致的机关人,穿着萧澈常穿的月白常服,静静地“坐”在谢凛对面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工匠凭借记忆雕琢出的、属于萧澈的、略带傲气的微笑。
这场景,诡异,又心酸。
谢凛(对着机关人,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自嘲的疲惫):“今天…又拿下一城。你说得对,暴力拆解,有时候比精密计算更快。”
他端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空洞的寒冷。
谢凛:“青鸿说朕疯了,像个只知道杀戮的机器…呵,若真是机器,倒好了。”
至少,机器不会痛。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拂过机关人同样冰凉的脸颊。
谢凛:“你要是还在…大概会指着朕的鼻子骂,‘谢凛!你把我设计的‘流云弩’用成这种粗暴的砸夯机?!你的机关美学喂狗了吗?’…”
他模仿着萧澈可能有的语气,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
帐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是青鸿。
青鸿(在帐外沉声道):“陛下,探马来报,前方三十里,‘黑风峪’峡谷,发现敌军主力,约三万人,据险而守。他们…架设了针对‘苍穹’的大型磁石阵和破甲弩。”
谢凛眼底那点微弱的波动瞬间消失,重新被冰冷的杀意覆盖。他站起身,走到军事沙盘前,看着那处险峻的峡谷地形,眉头微蹙。
强攻,代价会很大。他的士兵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谢凛(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知道了。传令下去,休整两个时辰,子时出发,强攻黑风峪。”
青鸿(迟疑了一下):“陛下,敌军有备而来,磁石阵对‘苍穹’威胁极大,是否…”
谢凛(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没有是否。朕要用他们的血,告诉这天下,挡朕路者,是什么下场。”
那语气里的疯狂和决绝,让帐外的青鸿都心中一凛,不敢再劝。
“是。”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一处隐秘的山腹机关工坊内。
萧澈(我们还不能直接点明,但通过细节暗示)正通过一个水晶棱镜投射出的光幕,看着王帐内谢凛与青鸿的对话,以及沙盘上那个清晰的“黑风峪”地形。
光幕的光芒映亮了他半张脸,依旧是那副精致得过分的容貌,只是原本乌黑的发丝,此刻已大半霜白,垂在肩头,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他身上穿着简便的工服,沾着些许机油痕迹。
他看着谢凛对着机关人自言自语的样子,看着那家伙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偏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
萧澈(内心独白,语气复杂):“…傻子。”
他低声骂了一句,但视线却无法从光幕中谢凛消瘦的脸颊上移开。那家伙,把他自己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当听到“黑风峪”和“磁石阵”时,萧澈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萧澈(内心独白,带着技术性的不满和一丝焦急):“黑风峪…两侧山壁陡峭,磁石阵覆盖峡谷中枢…蠢货!这种地形也敢强攻?‘苍穹’的青铜核心最怕强磁干扰,一旦失控从天上栽下来,里面的驾驶者…”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惨烈的画面。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干!
萧澈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微微发黑,他扶住了旁边的工具台才稳住身形。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工坊另一侧。
那里,一个更加庞大、结构更为复杂精密的立体沙盘正在运转,正是北境战场的微缩模型。而“黑风峪”峡谷,在其中清晰可见。
萧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操作起来,指尖划过一个个发光的符文和齿轮按钮,速度快得带起残影。他一边操作,一边还在低声吐槽,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底那份快要溢出的担忧和…那一点点因为被如此疯狂惦念而产生的、不合时宜的“暗爽”。
萧澈(一边操作一边嘀咕):“…磁石阵?呵,低级玩意儿。干扰源频率固定,共振节点在…这里,还有这里。只要在‘苍穹’掠过峡谷上方时,用高频能量脉冲短暂覆盖…持续时间不需要长,三息足够…顺便帮他把对面那几个藏在石头后面的破甲弩坐标算出来…”
他的眼神专注,白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死亡的“逝者”,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睥睨天下的机关术天才。
随着他的操作,立体沙盘上,“黑风峪”峡谷的磁石阵模拟能量场出现了几个细微的、一闪即逝的波动点。同时,几个代表隐藏破甲弩的红点,被精准地标记了出来。
夜黑风高,大雪未停。
黑风峪如同一个张开巨口的怪物,等待着吞噬生命。
谢凛亲自站在阵前,黑色的王袍在风雪中翻飞。他抬头望着隐匿在云层之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阴影的机关兽“苍穹”,眼神冰冷。
“进攻。”
命令一下,战鼓擂响,士兵们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峡谷发起了冲锋。
敌军果然启动了磁石阵!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峡谷上空,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高空中的“苍穹”猛地一颤,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操控舱内的符文光芒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失控坠落!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被常人感知的高频脉冲,不知从何处而来,精准地扫过磁石阵的几个关键节点!
那强大的磁力场,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骤然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和衰减!
就是这短短三息!
“苍穹”的操控者(一名谢凛麾下最优秀的机关师)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推动操纵杆,庞大的机关兽发出一声怒吼,强行稳定住姿态,擦着峡谷的边缘惊险掠过!
同时,几道耀眼的能量光束,从“苍穹”腹部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敌军密集的阵型,而是精准无比地命中了峡谷两侧几处看似普通的岩石!
轰!轰!轰!
岩石炸裂,隐藏在后面的数架大型破甲弩,连同操作它们的士兵,瞬间被炸成了碎片!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直接打懵了敌军!他们赖以依仗的防御工事,在对方眼中仿佛透明!
谢凛的军队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动地,攻势更加凶猛。
而站在阵前的谢凛,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对。
太准了。
“苍穹”刚才那一瞬间的稳定和随后的反击,精准得不正常。就像…有一双无形的、熟悉无比的手,在暗中拨正了命运的齿轮。
他抬起头,望向依旧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的天空,风雪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心脏某个地方,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个荒诞的、却让他血液几乎沸腾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
几个躲在盾牌后喘息的士兵,看着被炸毁的敌军弩机,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不可思议。
士兵甲(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和血水):“俺的娘咧…刚才真是天神保佑?‘苍穹’差点就掉下来了!”
士兵乙(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什么天神!我听说啊…是‘先皇’显灵了!”
士兵甲(瞪大眼睛):“先皇?你说…那位机关术通神的宸亲王?”
士兵乙(重重点头):“对!你没发现吗?每次陛下遇到特别难啃的骨头,眼看要吃亏的时候,总能有惊无险…要么是对面的机关突然失灵,要么是咱们的‘苍穹’如有神助…肯定是宸亲王在天之灵,放心不下陛下,在帮咱们呢!”
士兵丙(插嘴,一脸敬畏):“我就说!刚才那几下,太帅了!除了宸亲王,谁还能把‘苍穹’玩出这种花样?”
流言在士兵中悄悄蔓延,给这场冰冷的战争,增添了一抹诡异而温暖的色彩。
谢凛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目光落在前方厮杀的战场上,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淹没。
谢凛:“…萧澈。”
谢凛:“是你吗?”
谢凛(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玩这种捉迷藏的把戏…你可真行。”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原本沉寂的杀意,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变得更加凝练,也更加危险。
他知道,那个混蛋一定在看着。
那么,他就更不能输。
他要打下这江山,把他…揪出来。
光幕中,战局已定。谢凛的军队势如破竹,敌军开始溃败。
萧澈看着谢凛在战场上那个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萧澈(内心独白,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看着自己因为过度耗神而微微颤抖的、苍白的手指,又看了看光幕中那个即便在万军丛中也依旧耀眼的身影,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却软了下来。
萧澈:“…谢凛,你可得…好好活着。”
萧澈:“等我。”
工坊内,只有机关运转的微弱嗡鸣,和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