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暴雨前兆笼罩皇都。乌云低压,吞没星月。丞相府零星灯火在黑暗中挣扎。风变急促,带着湿冷寒意,卷落叶拍打窗棂。
【萧澈卧房】
萧澈被心脏被掏空般的虚无感惊醒。
不是疼痛,是更深层的缺失。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斩断夺走。
他猛从榻上坐起,额角冷汗,呼吸急促。窗外未雨,但沉闷雷声在云层滚动,像巨兽压抑咆哮。
本能般,他赤脚下床,未披外袍,只着单薄寝衣冲出房间,朝书房狂奔。不祥预感如冰冷藤蔓缠紧心脏。
不会的…不可能…他边跑边在内心嘶吼,那里的机关…除了我…
他冲进书房,未点灯,凭熟悉直扑书架前。手指粗暴按上《山河地理志》书脊。
书架无声滑开,露出漆黑洞口。
熟悉尘埃金属气息涌出,但萧澈敏锐捕捉到一丝不该存在的异样——极淡的冷香。
像雪后松林,带药草清苦。
这味道…
萧澈瞳孔猛缩,心脏如被无形手攥住,几近停跳。
是谢凛!
是谢凛因体弱常年熏药染上的独特冷香!这味道他太熟悉,曾在无数挑灯夜战晚上伴着他,让他觉得安心。
此刻这味道却像淬毒冰锥,狠狠扎进他胸腔。
他跌撞冲下密道青铜台阶,顾不上可能触发自设的警戒机关。然而没有。密道安静可怕,只有他慌乱脚步回音。
幽绿苔藓光映照他瞬间失血的脸。
他冲进圆形石室,见空荡石台连残余能量光晕都消散时,整个人如被惊雷劈中,僵立原地。
石台上,原本悬浮血蚕机关枢处空空如也。
只剩石台表面因长期承载能量核心留下的浅圆印记,在幽绿光线下像嘲讽伤疤。
真的…不见了。
他耗十年阳寿,逆天抢回的续命之物…
不见了。
空气中谢凛的冷香在此更清晰,混合石室金属锈气,形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萧澈身体开始不受控颤抖,非因寒冷,而是因骨髓渗出的冰寒和滔天愤怒。
萧澈(内心尖啸):为什么…会是他?!谢凛…怎么会是他?!
晚宴上温顺笑容,递齿轮时微凉指尖,收机关小鸭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真实笑意,那句轻柔我等着……无数画面碎片如冰刃切割他神经。
全是假的?!
那些他以为的笨拙真实温暖,那些他小心翼翼珍藏的柔软时刻…全是精心表演?!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回。
他不能倒。
至少,在抓住那混蛋之前,不能!
萧澈强迫自己冷静。深吸气,冰冷带谢凛气息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疼。他走到石台边蹲下,目光如精密扫描机关,寸寸扫过石台周围地面。
无明显脚印,入侵者很小心。
但是…
他目光定格石台前覆盖细微灰尘的青铜地板上。那里有几个极浅淡、几与灰尘融为一体的印记。非完整脚印,而是前脚掌着力留下的细微压痕,痕迹边缘模糊有拖拽感,似刻意伪装步态。
萧澈伸指轻拂那片痕迹,感受几乎不存在的凹陷。
然后他做出让后来侍卫愣住的动作——低头凑近那片地面,仔细嗅了嗅。
除灰尘金属味和那令他心如刀绞的冷香外…在脚印痕迹核心区域,他捕捉到一丝极微弱、几散尽的气味。
那是…流云醉酒气。很淡,淡到若非他极熟悉这味道,几乎无法察觉。这酒气似从鞋底带来,沾染灰尘变浑浊。
一个画面猛撞进脑海:晚宴上,谢凛扶住踉跄的他时,他手中流云醉曾不小心洒出几滴,溅落谢凛鞋面上!
当时谢凛只笑了笑,说。
原来…不是无妨。
他是连这细节都算计进去,故意未立刻清理,或许为某种误导,或许…只为在成功后,留下一个只有他萧澈才能发现的、充满讥讽的!
所有线索细节,如散落齿轮在他脑中瞬间严丝合缝耦合转动,指向他最不愿相信的答案!
冷香,刻意伪装却留破绽的步态(那步态他太熟悉,是谢凛身体不好为省力养成的本能习惯),沾染流云醉的脚印…
除了谢凛,还能有谁?!
谁还能如此了解他习惯,如此精准避开他所有机关,如此…残忍地,在他刚交付一丝真心后,就将其踩得粉碎?!
呵…呵呵…萧澈低笑,笑声起初很轻带神经质颤抖,随即越来越大越癫狂,在封闭石室回荡,刺耳骇人。
他猛站起身,因动作过猛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用手死撑石台边缘才稳住。指甲因用力泛白,甚至在坚硬石料上刮出细微刺响。
他眼睛赤红,里面翻滚被背叛的剧痛、无法置信的荒谬,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萧澈(猛一拳砸在冰冷石台上,骨节与石头碰撞发出闷响,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声音嘶哑如受伤野兽咆哮):谢!凛!
这两字仿佛带血,从牙缝挤出。
跟他身后匆忙赶来的侍卫长和心腹,从未见过他们这位向来矜贵清冷、甚至玩世不恭的公子露出如此骇人表情。那是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毁灭性的疯狂。
侍卫长硬着头皮上前:公子…发生了…
话未说完。
萧澈猛转头,猩红眼睛锁定他,里面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萧澈(声音冰冷刺骨,每字带不容置疑命令和压抑至极的风暴):调集府内所有!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蚊子也不准放出去!
萧澈:给我…把谢凛过来!
萧澈(扯出近乎狰狞的笑容补充,声轻如耳语,却让所有听到的人脊背发凉):记住,是完好无损请到机关殿。
完好无损四字被他咬得极重。谁都知这只是表象。机关殿是丞相府核心机关阵所在,也是刑讯之地。
侍卫长心头一凛,不敢迟疑,立刻躬身:是!公子!
他转身带人迅速离去,脚步声在密道中仓促慌乱。
石室内只剩萧澈一人。
他缓缓低头,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制作血蚕机关枢时,生命力量被一点点抽离的虚弱和决绝。
窗外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雨点疯狂砸击地面屋顶,发出震耳喧嚣。
雷声炸响,白光透过密道入口隐约渗入,瞬间照亮他苍白如纸、却布满阴鸷与绝望的脸。
他维持撑住石台的姿势,像尊被瞬间抽走所有生机的雕塑,只有微颤肩膀泄露平静外表下早已天崩地裂的真实。
萧澈(用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茫然):“十年阳寿…就换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