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霎时死寂。那一声“太后懿旨,命您即刻班师回朝”,如同惊雷炸响在沈倾凰耳边,让她本就虚弱的心脉一阵紊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喉间泛起腥甜。
帐外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迅速远去,显然是谢惊澜带着人离开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急旨。可空气中却仿佛残留着那道懿旨带来的冰冷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班师回朝?不得有误?
在这江宁城防初定、内忧未清、漠北大军虎视眈眈的关头?这哪里是懿旨,分明是催命符!是朝中那些人,迫不及待要卸磨杀驴,还是要将谢惊澜调离权力根基,方便某些人行事?
沈倾凰攥紧了薄被下的手指,骨节泛白。她几乎能想象谢惊澜此刻面对那黄绫卷轴时,冷峻面容下翻涌的怒意与冰冷的算计。他会如何抉择?抗旨不遵,坐实“拥兵自重”的罪名?还是奉旨回京,将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的江宁城、乃至整个江南腹地,拱手让于潜在的内鬼和外患?
无论哪种选择,似乎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她艰难地偏过头,望向帐门口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谢惊澜……他会怎么做?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军医轻手轻脚地进来为她换药诊脉,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心神不宁。汤药比之前更苦了几分,沈倾凰却浑然未觉,只机械地吞咽着。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帐内烛火摇曳,谢惊澜才终于回来。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带着夜风的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或许是处置了什么不安分的人),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难测。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沈倾凰依旧苍白的脸上,并未立即提及懿旨之事,只沉声问:“感觉如何?”
“死不了。”沈倾凰声音沙哑,直视着他的眼睛,“王爷……作何打算?”
谢惊澜与她对视片刻,眸中似有寒星闪烁,随即转身走到案前,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方冷声道:“本王已上表陈情,江宁危局未解,漠北威胁未除,主帅轻离,恐致防线崩溃,山河倾覆。恳请太后、陛下暂缓召还,待局势稳定,再行回京请罪。”
他以“局势”和“山河”为由,选择了……拖延。这是最稳妥,却也最危险的应对。将决策的压力抛回给了京城,却也给了对手更多攻讦的借口。
“京城……会接受吗?”沈倾凰问。她几乎能预见朝堂上那些御史言官会如何口诛笔伐。
“由不得他们不接受。”谢惊澜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江宁若失,江南必乱。这个责任,他们担不起。”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倾凰明白他的意思。拖延只是权宜之计。必须在京城下一次更严厉的旨意到来前,要么彻底解决江宁的危机,要么……找到足以扭转乾坤的筹码或理由。
“月魂教经此重创,短期内应不敢再大规模行动,但暗中的小动作绝不会少。漠北人新败,需要时间重整,但卷土重来是迟早的事。”谢惊澜分析着局势,条理清晰,却更显前路艰难,“眼下最大的变数,反在朝中。”
而朝中的变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能否找到克制月魂教、乃至扭转战局的关键。这个关键,似乎都指向了那虚无缥缈的“星陨之约”和“月魂之钥”。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都清楚,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彼此身上,却又都隔着重重迷雾,无法完全信任,更无法坦诚布公。
“你……”谢惊澜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对那玄衣人,除了他引导你寻找钥匙,可还知道其他?比如,他的目的,他的来历?”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沈倾凰心底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他神出鬼没,每次出现都似是而非,更像是在利用我达成某个目的。或许……集齐钥匙,才能逼他现身,或者……看清真相。”这依旧是实话,也是她目前唯一的线索。
谢惊澜凝视她良久,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丝毫破绽,最终却只是淡淡道:“你好生养着。在你能下地之前,哪里也别去,什么也别想。”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他走到帐边,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了一盏在远处,让帐内光线昏暗下来。“睡吧。”他说完,竟未离开,而是走到沙盘旁的椅子上坐下,合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他……要守在这里?
沈倾凰怔住,看着黑暗中他那模糊而挺拔的轮廓,心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是监视?是保护?还是……别的什么?
她闭上眼,却毫无睡意。太后的懿旨像一把悬顶之剑,江宁城外的漠北大军是枕畔猛虎,朝中的暗箭更是不知何时便会射来。而身边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既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也可能是未来最大的变数。
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玄衣人与月魂教……
前路,似乎每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怀中的新月令牌安静地贴着皮肤,传来微弱的、恒定的温热,在这危机四伏的寒夜里,成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确切的依靠。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