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凰一身缟素,未施粉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有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与决绝。她推开锦绣阁的门,无视庭院中惊惶望来的仆役,径直向外走去。秋纹紧跟在后,脸色惨白,却咬紧牙关。
“大小姐!”福伯踉跄着从廊下奔来,老泪纵横,“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外面全乱了!”
“福伯,守好家门。”沈倾凰脚步未停,声音平静得可怕,“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大小姐!使不得啊!摄政王府如今……”福伯还想再劝。
沈倾凰却已穿过垂花门,走出了沈府。府门外,原本监视的暗桩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盔甲鲜明、神色肃杀的巡城兵马,刀剑出鞘,呵斥着慌乱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肃杀。北境溃败的消息,已如瘟疫般席卷全城。
“闲杂人等!速回屋内!不得擅出!”一名校尉厉声呵斥,长矛横在沈倾凰面前。
沈倾凰抬眼,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那校尉:“镇北大将军沈啸天之女,沈倾凰,有紧急军情,需即刻面见摄政王。”
那校尉被她的目光和话语慑住,愣了一瞬。沈啸天殉国的消息刚传开,这沈家小姐一身重孝,气势逼人,他一时不敢造次。
“沈小姐……王爷有令,全城戒严,您……”
“军情如火,延误片刻,你担待得起吗?”沈倾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带路,或让开。”
校尉被她气势所迫,又见其确为沈家小姐,犹豫片刻,咬牙道:“小人护送小姐前去!但王爷见与不见……”
“带路便是。”沈倾凰打断他,迈步向前。秋纹紧随其后。
一路上,昔日繁华的京城已乱象初现。店铺关门,百姓惊慌奔逃,车马堵塞,哭喊声、呵斥声不绝于耳。一队队兵马急促奔跑,调动频繁。亡国的阴影,笼罩了这座帝都。
摄政王府前,更是戒备森严,铁甲侍卫层层环绕,刀枪如林,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站住!何人胆敢擅闯!”侍卫统领厉声喝道,长刀出鞘半寸。
“镇北大将军沈啸天之女,沈倾凰,求见摄政王!”沈倾凰停下脚步,朗声说道,清冷的声音在肃杀的气氛中格外清晰。
侍卫统领眉头紧锁,打量着她一身刺眼的白衣:“王爷有要事,不见外客!沈小姐请回!”
“北境军情紧急,关乎社稷存亡!若因你阻拦贻误军机,诛你九族亦不足惜!”沈倾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统领,“立刻通传!就说沈倾凰有破敌之策,若王爷不听,我即刻撞死在这王府门前,以全父志!”
她声音决绝,带着一股不惜鱼死网破的惨烈气势。侍卫统领脸色一变,被她的狠绝镇住,又听闻“破敌之策”,不敢再拦,沉声道:“小姐稍候!”转身快步进府通传。
王府书房内,谢惊澜正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面色冷峻,听取几名心腹将领的急报。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爷,沈啸天之女沈倾凰,一身重孝,在府外求见,言有破敌之策,若不见,便……便撞死府前。”侍卫统领入内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书房内众人皆是一怔。沈啸天刚殉国,他女儿就来闯府?还口出狂言有破敌之策?
谢惊澜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带她进来。”
“王爷,此女此时前来,恐有蹊跷……”一名谋士低声道。
“带她进来。”谢惊澜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是!”
片刻后,书房门被推开。一身缟素的沈倾凰,在秋纹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如雪,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深渊,直视着书案后的谢惊澜,无畏无惧。
满室戎装的将领谋士,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或审视,或怀疑,或怜悯。
谢惊澜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和刺眼的孝服上停留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沈小姐,节哀。你说有破敌之策?”
沈倾凰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声音清冷如冰:“倾凰人微言轻,本不敢妄议军国大事。然父帅新丧,国难当头,有些话,不得不问,有些策,不得不献。”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敢问王爷,镇北关是如何破的?十万守军,一夜溃败,当真是漠北铁骑骁勇,还是……关内有鬼?”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这沈家女,竟敢直指军中有内奸?!
谢惊澜眸色微沉:“军报尚在核查。小姐此言,可有凭据?”
“凭据?”沈倾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倾凰无需凭据,只问王爷,若关内无鬼,父帅坐镇多年,关防稳固,为何会在收到京中警示后,突然遇袭?若军中无奸,为何溃败如此之快,连烽火都未能尽燃?”
她上前一步,逼视谢惊澜:“王爷此刻调兵遣将,是欲固守京城,还是……出兵救援北境溃军?若固守京城,北境百万生灵何辜?若出兵救援,王爷手中,尚有几分可用之兵?粮草何在?统帅何人?”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锥,刺向当前最残酷的现实。将领们面面相觑,这些问题,正是他们方才争论不休的难题!
谢惊澜凝视着沈倾凰,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审视之外的光芒。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更加大胆,也更加……敏锐。
“依小姐之见,该当如何?”他缓缓问道。
沈倾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倾凰愿献三策。”
“一,疑兵之计。立刻放出风声,言朝廷百万援军不日即至,先锋已抵河北。同时,派小股精锐,多打旗帜,昼夜不停,佯作大军调动,迷惑漠北斥候,延缓其南下速度!”
“二,收拢溃兵。请王爷即刻下令,打开京畿粮仓,于城外险要处设营,广树‘沈’字旗,招纳北境溃散将士!溃兵无主则如蝗,有主则可成军!父帅虽去,沈字旗在,军心可聚!”
“三,”她目光死死盯住谢惊澜,“清剿内奸!请王爷赐我一道手令,许我查证父帅殉国真相!北境军中,朝堂之上,谁是忠,谁是奸,倾凰……要亲手揪出来!”
最后一句,她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书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女子的大胆和条理清晰的策略所震惊。这三策,看似简单,却直指要害,尤其是聚拢溃兵和清查内奸,非大魄力、大决心不可为!
谢惊澜深深地看着堂下那抹纤细却挺直如松的白色身影,眸中光影变幻,良久,缓缓开口: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