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的晨雾中,游艇缓缓驶入隐蔽港湾。苏挽秋被顾景辰扶下船时,脚步虚浮,银色纹路几乎消失在皮肤之下。梅医生已经在码头等候,她看了一眼苏挽秋的状态,立即吩咐:“直接去医疗室,需要检查抗体浓度和神经系统。”
“晚黎呢?”苏挽秋的第一句话。
“还在昏迷,但情况稳定。”梅医生推着轮椅过来,“你先关心自己。”
医疗室里,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沈言正在记录晚黎的数据,看到她进来,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既有担忧,也有一种研究员目睹罕见现象的专注。
“她的脑电波在昏迷中依然活跃,”沈言指着屏幕上的波形,“而且出现了与我们之前观察完全不同的模式。像是……在梦中学习。”
苏挽秋被安置在晚黎旁边的床位。姐妹俩之间只隔着一道帘子,她能听到妹妹平稳的呼吸声。当仪器连接到她身上时,数据让梅医生皱起眉:“抗体浓度降到危险阈值以下,免疫系统正在全力再生,但速度明显慢于正常水平。”
“因为给了太多出去?”顾景辰站在床边,声音低沉。
“更像是身体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梅医生调整输液速率,“她的身体知道不能无限透支,所以在自我调节。这是好事,说明基因重置后的身体有很强的自我认知能力。”
检查过程中,苏挽秋一直看着帘子那边。她感到一种微弱的连接,不是通过银色纹路,而是更基础的、姐妹之间的血缘感应。在深海的最后时刻,当她释放所有抗体时,那种与晚黎的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现在虽然微弱,但连接还在。
午后,其他人陆续来看望。陆明远带来了温热的鱼汤,陈瑜则汇报了最新情报:“‘夜鸮’那边还没有公开反应,但我们的监控发现,东海七号海域附近出现了几艘不明船只,像是在搜索什么。”
“他们发现培养舱被破坏了。”林辰分析,“但可能还没确定是谁做的,或者是怎么做到的。”
周知微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本素描本。在等待游艇返航的几个小时里,她画下了晨光中的海面。此刻她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勾勒医疗室的场景——苏挽秋躺在病床上,顾景辰站在窗边的侧影,沈言专注看着仪器的姿态。
“你画得很好。”沈言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周知微没有抬头:“只是记录。有时候画面比文字更能记住细节。”
“可以给我看看吗?”
周知微将素描本递过去。沈言翻看着,从海上的晨光到岛屿的轮廓,再到人物的速写。她的画风简洁但传神,几笔就抓住了神态。
“你有天赋。”沈言真诚地说,“不只是技术上的,更是观察上的。”
“观察是特工的基本功。”周知微收起本子,“但画画让我用不同的方式观察。不是分析威胁,而是理解本质。”
傍晚,晚黎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这个小动作被一直守着的苏挽秋注意到,她立即按铃。梅医生和沈言迅速过来,监测仪器显示晚黎的脑电波正在发生变化——从深度睡眠的平缓波形,转变为类似快速眼动睡眠的活跃状态。
“她可能在经历某种认知过程。”沈言记录着数据,“基因改造体的昏迷状态,可能不是病理性的,而是适应性的。”
晚黎的眼皮颤动,缓缓睁开。银白色的瞳孔最初是涣散的,逐渐聚焦,最后落在苏挽秋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它们……安息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晚黎的意识清晰,还能记得昏迷前的事情。梅医生立即进行基础检查:“视力、听力、语言能力都正常。身体虚弱,但无器质性损伤。”
晚黎想要坐起来,但力气不够。苏挽秋握住她的手:“慢慢来,不急。”
“姐姐……你的抗体……”晚黎看着她,眼中有关切。
“在恢复。”苏挽秋微笑,“你也是。”
接下来的几天,岛屿进入了恢复期。晚黎的体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第二天就能下床行走,第三天开始在温室帮忙。苏挽秋恢复较慢,银色纹路需要更长时间才能重新显现。
第四天傍晚,苏挽秋在悬崖边找到了独自坐着的晚黎。妹妹抱膝看着夕阳,海风扬起她银白色的发丝。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眼神不再是最初的纯真无知,而是多了某种深邃。
“姐姐。”她拍拍身边的岩石。
苏挽秋坐下,两人肩并肩看着海平面上的落日。橙红的光芒染红天空和大海,美得不真实。
“你在想什么?”苏挽秋轻声问。
“想深海里的它们。”晚黎的声音很轻,“我给它们抗体时……感受到它们的记忆。有的记得温暖的洋流,有的记得珊瑚丛的颜色,有的记得族群的声音。然后……就只剩下黑暗和痛苦。”
“你感受了十二份痛苦记忆?”
晚黎点头,银色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但不只是痛苦。还有……最后的平静。当抗体让它们安息时,它们想起了美好的记忆。那只章鱼……想起了第一次捕猎的快乐。那片珊瑚……想起了小鱼在枝丫间穿梭的画面。”
她转头看苏挽秋,银白色眼睛里映着落日:“生命最后记住的……常常是最美好的时刻。这很……仁慈。”
苏挽秋揽住妹妹的肩膀。晚黎在快速成长,不仅在身体上,更在情感和认知上。那些痛苦的经历没有让她变得冷漠,反而让她对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
“你会做噩梦吗?”苏挽秋问,“关于那些记忆。”
“不是噩梦。”晚黎想了想,“更像是……参观别人的生命。我走进去,感受,然后走出来。但有些东西……留下了。”
“什么东西?”
晚黎指向自己的心口:“责任感。如果我的存在……能减轻其他生命的痛苦……那就有意义。”
姐妹俩的对话被脚步声打断。顾景辰和沈言一起走来,两人似乎刚结束一场严肃的讨论。
“有情况。”顾景辰开门见山,“陆明远的监控系统捕捉到一段加密通讯的片段,来自委员会内部。陈景明可能已经怀疑陈瑜主任的立场,正在调动资源调查她的行踪。”
陈瑜此时也走了过来,她神色平静:“我预料到了。叔叔从来不是轻信的人,我能隐藏这么久已经是奇迹。”
“我们需要新的计划。”沈言推了推眼镜,“证据在手,但缺少安全公开的渠道。如果陈景明真的控制了委员会的主要部门,我们直接提交证据等于自投罗网。”
晚黎突然开口:“那个……警告我们的声音。她还在恐惧。”
所有人都看向她。晚黎闭上眼睛,银色纹路开始有节奏地闪烁:“她的恐惧更深了……但决心也更坚定了。她想要……做更多。”
“你能联系她吗?”周知微问。
“需要……媒介。”晚黎睁开眼睛,“一个她能接触到的,我们也能接触到的……中间点。”
陆明远沉思片刻:“我在海事部门有老朋友,能接触到国际海洋监测网络。如果‘夜鸮’的移动平台需要定期与外界通讯,也许能通过那个网络建立安全连接。”
计划开始成形:通过国际海洋监测网络寻找那个匿名告密者,获取“夜鸮”下一步行动的情报;同时寻找安全的国际媒体或组织,准备公开证据。
晚餐后,苏挽秋在书房整理母亲的旧资料。沈言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我整理了苏黎博士关于基因伦理的笔记,也许对晚黎的教育有帮助。”他将文件袋放在桌上,“她是个天才,不只是科学上的,更是人文上的。”
苏挽秋打开文件袋,里面是母亲对各种伦理困境的思考手稿。在其中一页,苏黎写道:
「科学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能创造什么,而在于创造者可能忘记自己也是被创造的一部分。我们改变基因,但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每个生命,无论如何诞生,都渴望被尊重、被爱、被允许成为自己。」
“晚黎很幸运,有你在。”沈言轻声说。
“不,是我很幸运,有她。”苏挽秋微笑,“她让我理解了母亲想要表达的东西——生命本身,就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