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烬野看着妹妹苍白虚弱、却还强撑着精神的样子,心里又疼又软。他放柔了声音,大手轻轻揉了揉岑漾柔软的发顶,像小时候哄她那样。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把精神养回来,把身体吃得壮壮的,比什么都强。其他的事,有哥在,有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听见没?”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护。
岑漾乖乖地“嗯”了一声,顺从地闭上眼睛。身体的极度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确实需要休息。
但一闭上眼,黑暗中仿佛又浮现出钟少杰倒下时那个释然的笑容,让她的心一阵阵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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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岑漾所在病房的安静温暖相比,位于医院另一栋楼顶层的重症监护室,气氛则压抑冰冷得令人窒息。
厚厚的玻璃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里面,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屏幕上跳动着曲折的线条和不断变化的数字,是维系生命的信号。
钟少杰静静地躺在正中央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帮助他呼吸。
他整个人看起来瘦弱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被层层的白色纱布包裹着,像一件易碎的、被勉强拼接起来的瓷器。
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泛白,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如果不是旁边仪器上那些微弱但尚且平稳的生命体征数据还在跳动,几乎要让人怀疑,这个少年是否还活着。
他被送进医院的那个夜晚,堪称一场与死神的惨烈拉锯战。
三颗近距离射出的子弹,几乎每颗都打在致命的位置。一颗擦着心脏边缘而过,医生说,只要再偏一毫米,瞬间就会毙命,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一颗打穿了肺部,造成严重的内出血和气胸。还有一颗深深嵌进了肋骨,碎裂的骨茬险些伤及脊柱。
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十几个小时。专家团队轮番上阵,光是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三颗夺命的弹头,就耗费了四个多小时。
每一次器械的探入,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输血、止血、修复受损组织……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手术结束后,他的生命体征依旧像风中残烛,极不稳定。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又经历了数次险象环生的抢救。
医生和护士们日夜不休地守着他,紧绷的神经从未放松过。可以说,是医疗团队不放弃的坚持和这个少年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才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的门口,暂时拽了回来。
但即便如此,医生也沉重地告知,他依然没有度过最危险的关键期。后续的感染关、器官衰竭的风险,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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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漾醒来后的这几天,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始终沉甸甸地压着。她每天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向过来查房的主任医生询问钟少杰的情况。
“李主任,那个……住在IcU的钟少杰,他今天怎么样了?有好转吗?”每次问出这句话时,岑漾都紧张地攥紧被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李主任看着眼前这个脸色依旧苍白的女孩,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但带着职业的严谨:“岑小姐,你自己也要好好休息。钟先生的情况……目前还很不乐观。
那三处枪伤都太严重了,对身体的创伤是毁灭性的。我们全院最好的专家都在全力救治,24小时监护。周总也再三嘱咐,要不惜一切代价。
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但现在,真的还需要时间观察,要看他自己能不能闯过后面几道难关。”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岑漾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又酸又涩。
她知道医生已经尽力了,也知道着急没有用,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只能强迫自己按时吃饭,乖乖配合治疗,努力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好像她恢复得快一点,就能离去看他、去鼓励他更近一步。
幸好,周衿墨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他处理完紧急的公事就会立刻赶回医院,晚上也坚持睡在病房的陪护床上守着。
虽然请了专业的护工,但他很多事情还是亲力亲为,喂水、擦脸、陪她说话解闷,耐心得不像话。
这天中午,周衿墨回去快速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得整齐。
虽然眼底的乌青和血丝依旧明显,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了不少,总算恢复了点往日的神采。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快步走进了病房。
“岁岁,饿了吧?张姨刚熬好的粥,还热着。”他走到床边,声音温柔。熟练地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然后轻轻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浓郁诱人的米香混合着香菇和肉沫的鲜气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岑漾昏迷多日,一直靠营养液维持,肠胃虚弱,这几天才开始慢慢进食流质。这熟悉的家常香味,勾得她空荡荡的胃里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饥饿感,肚子不争气地轻轻“咕噜”叫了一声。
周衿墨听到了,眼底掠过一丝心疼的笑意。他拿出小碗,盛了七分满,温度晾得刚刚好,放到岑漾面前的小桌板上,又把勺子递到她手里。“慢点吃,小心烫。”
岑漾接过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熬得很烂,入口即化,温暖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去,让她冰冷的四肢都好像暖和了一点。她低着头,安静地吃着,周衿墨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就在这时,周衿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他微微蹙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沉静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冷厉。
他抬头对岑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指了指手机,压低声音:“宝宝,你慢慢吃,我接个电话,很快。”
岑漾乖巧地点点头。
周衿墨站起身,走到病房的窗户边,这才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病房很安静,岑漾还是能隐约听到他说话的语气。
一开始,他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脸色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渐渐地,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冰冷的、压抑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突然,岑漾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淬着冰碴子似的、咬牙切齿的声音,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
“……别放过!有一个算一个,往死里告!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告诉法务部,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的,就是看他们死!”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病房里温馨平静的空气。
岑漾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抖,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响。她抬起头,惊愕地望向窗边那个瞬间变得陌生而充满戾气的背影。
周衿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但对着电话又快速低声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原地,背对着岑漾,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当他再转过身时,脸上那些骇人的冰冷和戾气已经迅速收敛,重新换上了面对她时惯有的温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散去的锐利寒光。
他走回床边,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散发出恐怖气息的人不是他一样,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粥味道怎么样?张姨怕你嘴里没味,特意多放了些香菇提鲜。”
岑漾看着他,心里却像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她低下头,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剩下的粥,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那个电话是关于谁的。是关于钟明远、钟明轩,关于那个差点毁了她、也差点杀了小杰的罪恶家族。
周衿墨那句充满杀意的话,像一记重锤,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外面的风波并未平息,而她身边这个男人,正在用他的方式,为她,也为小杰,讨回一个公道。
善恶终有报。那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和伤害,正在被一点点清算。这个认知,让她在为小杰担忧的同时,心里也涌起一股复杂的、带着寒意的慰藉。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小口喝粥的细微声响,和周衿墨沉默的陪伴。但空气中,却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铁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