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雕刻着滴血残月的无名木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渊心中漾开层层疑虑。这绝非科举舞弊案中该出现的东西,那阴邪的气息,隐隐指向更黑暗的角落。
被抓获的斗笠男子被直接投入了诏狱最深处的刑房。此人看似瘦小,骨头却极硬,寻常刑罚加身,竟只是闷哼,咬死了自己是张家远亲,对木牌来历一问三不知,眼神深处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狂热。
“大人,此人不像普通细作或家仆。”侯三看着刑架上遍体鳞伤却依旧紧闭牙关的犯人,面色凝重,“倒像是……某种邪教的死士。”
沈渊默然,指尖摩挲着那块冰冷的木牌。“血月……”他沉吟着,“查,翻遍所有卷宗,看看江湖上、乃至边陲异族,可有以类似图案为标记的势力。”
“是!”侯三领命,又道,“那张文弼和钱福那边……”
“先晾他们几日。”沈渊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他们在绝望中多煎熬片刻。重点先撬开这个‘血月’的嘴。”
然而,接连两日的审讯,动用了几样颇为厉害的刑具,那斗笠男子依旧守口如瓶,甚至几次试图咬舌自尽,都被及时拦下。其意志之坚定,远超常人。
就在审讯陷入僵局,沈渊考虑是否要动用更特殊的手段时,王虎又揣着他的“独门秘籍”找上门来了。
这次,他手里没端锅也没捧盅,而是提着一个散发着浓郁草药和香料气味的……活鸡?
那鸡毛色油亮,眼神却有些呆滞,鸡爪被草绳捆着,兀自在他手里扑腾。
“大人!大人!老子有办法了!”王虎兴冲冲地闯进沈渊的值房,把那只鸡往地上一放,那鸡“咯咯”叫了两声,在原地转圈。
沈渊看着地上那只鸡,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王虎,你又搞什么名堂?”
“大人,俺听说那新抓的硬骨头死活不开口?”王虎搓着手,一脸“包在俺身上”的表情,“寻常刑罚没用,得用攻心计!老子这‘招供神仙鸡’,就是专治这种硬骨头的!”
他指着地上那只茫然的鸡,开始了他的表演:“大人您看!这鸡,俺用十八味安神定魂、催人吐露真言的药材,混合朱砂、雄黄,喂了整整三天!它现在浑身是宝,尤其是这鸡血!”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碗和一把小刀,比划着:“等会儿俺就在那犯人面前,把这只‘神仙鸡’给宰了!用这蕴含药力的鸡血,在他周围画个圈!这叫‘画地为牢,真言自现’!”
王虎越说越玄乎:“您想啊,那犯人看到活鸡被杀,血溅当场,心里肯定发毛!再闻到这特制鸡血的药味,保管心神震荡,意志崩溃!到时候,俺再在旁边念念咒……呃,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肯定扛不住,啥都招了!”
他最后总结道:“这就叫‘以活物之血,破死士之心’!是俺从古方里悟出来的绝技!”
沈渊看着说得唾沫横飞、自信满满的王虎,又看了看地上那只还在无辜转圈的“神仙鸡”,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他开始怀疑,让王虎继续留在北镇抚司,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家伙的脑子,恐怕比诏狱里最顽固的犯人还要难以捉摸。
“侯三。”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属下在。”侯三憋着笑应道。
“把王千户,和他这只……‘神仙鸡’,请出北镇抚司。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再踏入诏狱半步。”
“是!”
侯三上前,一边忍着笑,一边连哄带劝地把还在嚷嚷“大人您要相信俺啊”、“这法子肯定灵”的王虎,连同那只被他视为“终极审讯武器”的鸡,一起请出了值房。
世界总算清静了。
沈渊揉了揉眉心,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块血月木牌和刑架上的犯人身上。王虎的法子固然荒诞,但“攻心”的思路,或许值得一试,只是不能用这种儿戏的方式。
他走到刑架前,看着那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狂热的斗笠男子,忽然改变了策略。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拿着那块木牌,在犯人眼前缓缓晃过,声音平淡无波:
“你们信奉的‘血月’,知道你们失败被擒了吗?”
那犯人原本死寂的眼神,在听到“血月”二字时,猛地波动了一下,虽然迅速恢复,但那瞬间的异常没能逃过沈渊的眼睛。
“它会不会来救你?”沈渊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说,对‘血月’而言,失败者,只有被抛弃、被抹杀的价值?”
犯人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嘴唇翕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沈渊不再多说,对侯三吩咐道:“把他单独关押,不给水米。让他有时间,好好想想他效忠的‘血月’,会如何对待一个无用的棋子。”
“是!”
处理完这边,沈渊回到值房,赵千尘已在等候。
“大人,春闱明日即将如期举行。经过彻查清理,目前已无可疑人员。贡院内外已由我们和京营共同戒严,确保万无一失。”赵千尘禀报道。
“嗯。”沈渊点头,“舞弊案虽破,但影响恶劣。陛下旨意,此次春闱务必彰显朝廷取士公正。让我们的人打起精神,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属下明白。”
赵千尘退下后,沈渊独自坐在值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血月木牌、意志坚定的死士、科举舞弊……这几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张文弼一个礼部侍郎,怎么会和这种诡异的势力扯上关系?是为了钱财?还是另有图谋?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潜藏在京城繁华表象之下,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阴影。
而此刻,被“请”出北镇抚司的王虎,正提着他那只“神仙鸡”,蹲在衙门外面的街角,唉声叹气。
“唉,大人还是太年轻,不懂俺这古法的精妙……”他摸着鸡毛,自言自语,“罢了罢了,这‘神仙鸡’杀了可惜,带回去炖汤给大人补身子吧……嗯,就叫‘慧眼识鸡汤’,寓意大人早日看清俺老王的才华!”
他提着鸡,晃晃悠悠地往沈府方向走去,已经开始琢磨汤里该放枸杞还是当归了。至于审讯破案这种“小事”,他相信,等大人碰了壁,自然会回来求助于他这位“厨艺审讯大师”的。
夜色渐浓,北镇抚司的灯火依旧通明,映照着沈渊沉思的侧脸,也映照着王虎那拎着鸡、充满莫名自信的背影。京城的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