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的夜,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树木高大的树冠层层叠叠,将本就稀疏的星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些许微弱的光斑勉强透下,照亮脚下崎岖不平、布满湿滑苔藓和盘虬树根的山路。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浓郁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渊骑的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蛇,在密林中艰难穿行。马蹄包裹了厚布,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但甲叶偶尔的碰撞和沉重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里依然显得格外清晰。
王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前列,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鬼地方!这路是人走的吗?到处都是坑,还有这些破藤蔓,跟绊马索似的!”他刚抱怨完,脚下就被一根粗壮的树藤绊了个趔趄,幸亏下盘扎实才没摔倒,气得他抽出砍山刀就想把那藤蔓砍断。
“王头,省省力气吧。”跟在他旁边的侯三压低声音笑道,“你跟这些花花草草较什么劲?留着力气砍‘影狐’那帮杂碎不好吗?”
“老子乐意!”王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还是悻悻收回了刀,嘀咕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影狐’那帮孙子真会挑窝!”
沈渊走在队伍中央,对王虎的抱怨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一半用来在脑海中锁定那个代表苏芷清的、在系统地图上微微闪烁的金色光点——它已经非常清晰,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另一半则高度警惕着四周的环境。系统虽然能标记业力目标,但对天然的危险,比如某些毒虫猛兽,或者精心布置的物理陷阱,预警能力有限。
“停。”沈渊突然抬手,声音凝肃。
队伍瞬间静止。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声和虫鸣的窠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林间快速移动。
“戒备!”王虎低吼一声,立刻挡在沈渊身前,砍山刀横在胸前,眼神凶悍地扫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其他渊骑士卒也纷纷握紧了兵刃,屏住呼吸。
那窸窣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突然,一道矮小的黑影从前方的灌木丛里猛地窜了出来!
“什么东西!”王虎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反应,手中砍山刀带着恶风就劈了过去!这一刀势大力沉,若是劈实了,便是块石头也得裂开。
“留活口!”沈渊的喝止声慢了一瞬。
眼看刀锋就要落下,那黑影似乎被吓傻了,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吱”叫,僵在原地。千钧一发之际,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众人勉强看清,那窜出来的,竟是个穿着破旧羊皮袄、身材干瘦矮小、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山民!他手里还拎着一只还在蹬腿的野兔,脸上满是惊恐,看着迎面劈来的大刀,连躲闪都忘了。
王虎听到沈渊的喝声,心中一惊,硬生生收住力道,那沉重的刀锋在距离山民头顶不足三寸的地方险险停住,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山民花白的头发。
山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手里的野兔也掉了,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显然吓得不轻。
“……”王虎看着瘫在地上的山民,也愣住了,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收回刀,“娘的,怎么是个人?窜这么快,俺还以为是山猫子成精了!”
侯三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山民,又看了看他掉在地上的野兔和挂在腰间的简陋弓箭,低声道:“大人,像是个本地猎户。”
沈渊走上前,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惊魂未定的山民身上。系统悄然扫描。
【叮!扫描完成。目标:无名猎户。业力:无(白)。状态:极度恐惧。】
没有业力,普通山民。沈渊心下稍安,但警惕未减。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老丈,莫怕。我们是过路的客商,迷失了方向。惊扰了老丈,还请见谅。”说着,对王虎使了个眼色。
王虎会意,虽然不情愿,还是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粗声粗气地递过去:“喏,赔你的兔子,再压压惊。”
那山民看着王虎递过来的银子,又看看沈渊,眼中的恐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里人特有的谨慎和打量。他哆哆嗦嗦地接过银子,攥在手心,这才颤声道:“多……多谢好汉爷。小老儿就住在山那头的坳子里,晚上出来下套子,没想到冲撞了几位爷……”
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北地土腔,但话语还算清晰。
沈渊心中一动,山那头的坳子?系统地图上,芷清的光点就在前方山坳之中。“老丈,你说你住在前面山坳?我们正要去那边寻个亲戚,不知可否为我们指个路?”
山民一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搓着手,支吾道:“这个……几位爷,那山坳……路不好走啊,而且……而且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沈渊眼神微眯,“怎么个不太平法?”
山民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道:“就……就是前些日子,坳子里来了一伙外乡人,凶得很,占了几间废弃的木屋,也不跟咱们来往。夜里有时候还能听到奇怪的动静……村里人都绕着走,不敢靠近。几位爷要是寻亲,怕是……怕是找错地方了,或者等天亮了再去?”
外乡人,凶得很,占废弃木屋……沈渊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影狐”的据点!
王虎一听就急了,瞪着眼道:“等天亮?等不了!俺们……”
沈渊抬手阻止了王虎,继续对山民道:“无妨,我们人多,只是去确认一下。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带我们到能看见那坳子的地方即可。”他又对王虎示意了一下。
王虎撇撇嘴,又掏出一块稍大点的银子。
看到更大的银子,山民的眼睛亮了一下,犹豫挣扎之色更浓。他看了看沈渊等人明显不是普通客商的彪悍气质和精良装备(虽然做了伪装,但那股子煞气掩盖不住),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最终一咬牙:“成!既然几位爷执意要去,小老儿就带你们到坳子口的老鸦岭,从那能看清下面。不过说好了,到了地方小老儿可就得走,绝不下坳子!”
“可以。”沈渊点头。
有了这“热心”向导,队伍继续前行。山民果然对山路极为熟悉,带着他们避开了一些明显的泥沼和陡坡,速度反而快了不少。但他似乎十分紧张,一路上话不多,只是闷头带路,偶尔回头偷瞄一下沈渊和王虎等人,眼神复杂。
王虎跟在后面,看着山民干瘦的背影,凑到侯三旁边,用极低的声音嘟囔:“这老小子,拿了钱倒是跑得挺快,刚才吓瘫那样儿是装的吧?俺看他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侯三瞥了他一眼,低笑道:“王头,您这看谁都不像好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人家就是个普通猎户,被你那劈山一刀吓破胆了,现在又贪图银子,自然卖力。再说了,这黑灯瞎火的,没个本地人带路,咱们得绕到什么时候?”
“老子总觉得不对劲……”王虎皱着眉,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约莫又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的山民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道黑黢黢的山梁,小声道:“几位爷,到了,那就是老鸦岭。从岭上往下看,就能看到下面的山坳。小老儿……小老儿就送到这儿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块银子。
沈渊抬眼望去,那老鸦岭地势果然不错,视野开阔,能俯瞰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坳地。他点了点头:“有劳老丈。”
山民如蒙大赦,连连躬身:“不敢当不敢当,那……小老儿告辞,告辞!”说完,转身就要溜走。
“等等。”沈渊忽然又叫住他。
山民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汉爷还有何吩咐?”
沈渊从怀里(实则从系统空间)取出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淡淡道:“这锭银子,买你今晚没见过我们,回去之后,紧闭门户,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山民看着那锭在微弱光线下泛着诱人白光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喉咙滚动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小老儿今晚就在家睡觉,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他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银子,塞进怀里最深处,然后头也不回地、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来的方向的密林中。
“呸,见钱眼开的老货!”王虎看着山民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
侯三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大人,您最后给他那锭银子,是封口费?怕他回去乱说,惊了‘影狐’?”
沈渊望着山民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是封口费,也是买命钱。”他顿了顿,解释道,“他若聪明,拿钱闭嘴,自然无事。若他起了别的心思……无论他是想去给‘影狐’报信换更多赏钱,还是单纯被我们吓破了胆回去乱说,导致消息走漏……对我们而言,都是麻烦。这锭银子,是给他,也是给我们自己,省掉这个麻烦。”
王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高啊大人!还是您想得周到!这种小人物,杀了吧,不值当,还脏手;放了吧,又怕坏事。用银子堵他的嘴,最是干净利落!”
韩青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也赞同沈渊的做法。
“好了。”沈渊收回目光,望向近在咫尺的老鸦岭,“王虎,侯三,随我上去侦查。其他人,原地隐蔽,保持警戒。”
“是!”
三人借着林木和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上了老鸦岭。趴在岭顶的岩石后,向下望去。
月光勉强透过云层缝隙,洒在下方的山坳中。坳地里,依稀可见几间依着山势搭建的、看起来颇为破旧的木屋,零散分布。其中最大的一间木屋,隐约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木屋周围,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缓缓移动,显然是巡逻的哨兵。整个坳地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沈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间透出微光的木屋。系统地图上,代表苏芷清的金色光点,与那间木屋的位置,完美重合!
找到了!
他强压下立刻冲下去的冲动,仔细观察着坳地的布局、哨兵的位置和巡逻路线。片刻后,他心中已有计较。
“看清楚了吗?”沈渊低声道。
“看清楚了,大人。”侯三眼神锐利,指着下方,“明哨四个,两个在屋子门口,两个在坳地入口。暗哨……东边那棵大松树后面,还有一个。巡逻的两人一组,绕屋子一圈,大约半柱香一趟。”
王虎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人不多,撑死了十几个。大人,让老子带兄弟们直接杀下去,一炷香之内,保证把他们全砍了,把苏姑娘救出来!”
沈渊摇了摇头:“不可莽撞。芷清在他们手上,强攻恐狗急跳墙。”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侯三,你带几个身手最好的兄弟,负责摸掉所有明暗哨,尤其是树后那个暗哨,要快,要无声。王虎,你带主力,等侯三得手后,立刻封锁坳地所有出口,不许放走一人。我亲自带一队人,直扑中间那间木屋。”
“得令!”侯三和王虎同时低声应道。
计划已定,杀机在这老鸦岭上悄然弥漫。
沈渊最后望了一眼那间囚禁着苏芷清的木屋,眼神冰冷如刀。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