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载有韦慧晓的客车如同喘息的黄牛一般,磨磨蹭蹭的边走边停,终究还是在扬起沙尘的掩映下,慢慢驶出镇子,只到车身变小逐渐消失在峰峦叠嶂的远山另一头,慕华强才收回思绪,稳了稳神,起身往回走。
一早因为要送韦慧晓出发有些仓促,再个是他想着还停留一天,寻思着采买点需要的物资,重要的是他想重新把路线规划一番,所以他得再次回到令他永生难忘的旅店。
其实在慕华强内心来讲是很希望韦慧晓留下来,当然喽两人都是只身一人独闯广袤的西北大地,说不上谁留谁,大家都是匆匆过客而已,只是慕华强觉得旅途有个伴也不至于无聊,再加上这几天的相处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时不时给自己带点欢乐,而自己也是很愿意把一路的见闻,哪怕是自己成长过程中积攒的些琐碎的但又具有一定意义的事儿同她分享!
人嘛,都是这样子的属性,当熟悉并适应一定人脉关系后再突然的把这层关系给掐断,那一刻换作是谁,心里肯定是会有些落寞感的,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岁月正好,青春可期!
慕华强本想劝说固执的姑娘改变主意的,奈何人家目的明确,多说也无济于事只得收住涌到嘴边的一堆话题了。
唉,从金陵的繁华到塞外的风沙,这跨越地域超出固有思维的局限,把一幅风格迥异的社会百态图真实的展现在逐梦人的面前,或许再过去多年后依然会有一个孤独的背影在这两点之间踯躅前行,而这种看似非理性和偏狭的坚持一脉相承的被延续了下来,依然有后来者用自己的行动在历史的维度上刻画出独有的标记。
戈壁滩的烈日把柏油路晒出粼粼波光,慕华强跳下运煤车时,军用水壶底磕在座椅弹簧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远处沙丘起伏如凝固的浪涌,他突然看清那些里藏着规则的几何图案——是半掩在黄沙下的铁丝网,锈迹斑斑的网格中卡着个搪瓷缸,红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字样还依稀可辨。
慕华强用附近沙窝里寻来的半截螺纹钢撬开铁丝网时,惊动了沙窝里的沙蜥。搪瓷缸内壁结着层白色晶体,舔一口是咸涩的硝石味。三十米外的断墙下,他找到掩埋于黄砂中的标桩,上面模糊的印刷着67-绝密等字样,望着这意外呈现于眼前的文字信息,慕华强心跳加速——关于西北关于戈壁滩,他很自然地就想起历史课本里有关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那些振奋人心的绝密工程,而自己恰好置身于某处遗址之上,这说明了什么?证明了什么?
此时的慕华强内心深处竟然有种热血上涌的豪情,平凡的自己很有可能在以自己的方式穿越时空,亲耳聆听到那山呼海啸的鼎沸人声……
正午热浪扭曲了地平线,慕华强恍惚看见穿军绿色工装的身影在沙丘间穿梭。那些六十年代在此隐姓埋名的建设者,是否也曾在深夜抚摸搪瓷缸上的语录?当他把搪瓷缸塞进背包时,金属与指南针碰撞出清越声响,像某种跨越时空的应答。
遇见石油勘探队时,暮色正给胡杨林镀上金边。五个小伙子围坐篝火,铁皮饭盒煮着沙葱汤,收音机杂音里飘着《亚洲雄风》的旋律。慕华强认出那个用牙刷洗锤子的石油大学青年——他迷彩服肘部新打了补丁,校徽却擦得更亮了。
想不到旅店里的匆匆擦肩而过后竟然在这再次相遇,两个年轻人多少都有些意外。
这儿要建输油管道。青年指着摊开的地质图,铅笔圈出的位置恰好覆盖混凝土标桩。慕华强摸到裤袋里的搪瓷缸碎片,突然问:你们勘探时见过开头的标记吗?众人瞬间沉默,只余柴油发电机的轰鸣震落胡杨叶。
后半夜沙暴骤至。慕华强蜷在勘探车后座,手电筒光晕里看见座椅夹缝露出半本工作手册。泛黄纸页上记着六十年代某日的风速数据,空白处抄有《红莓花儿开》歌词,钢笔字被岁月洇成了蓝灰色。突然有道闪电劈亮天地,他看清窗外沙尘中竟立着座水泥碉堡——那是种不属于任何已知建筑体系的怪异结构。
快进来!勘探队员拽回冲向碉堡的慕华强。车载电台突然刺啦作响,传出三十年前的防空警报录音。众人惊愕对视间,青年低声说:上个月钻探取样时...岩芯里发现了含有油砂的沉积物,这说明就在这地下有油气矿藏!”
年轻的小伙子很是开心地同慕华强这位同龄人交流着。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慕华强用摔坏的指南针换下勘探队破损的罗盘。青年递来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别嫌弃,这里条件有限,想买几包这样的口粮可不容易哦!
说罢无可奈何的自我嘲笑起来。
慕华强倒也有些动容,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印象中的他烟瘾挺大的,后来在母亲反对下倒是有所收敛,抽烟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沙暴过后,慕华强在碉堡废墟里找到半张蓝图纸,上面书写的内容估计有点年头了,都变得有些模糊了,不甚很清楚。也真是搞不明白在这么与世隔绝的荒野会有现代文明遗留的残迹,也许正如这群不辞艰辛的地矿人常年就奔波在这样的环境中,在义无反顾地用他们的专业搭配着青春昭华为社会做着贡献。
分别时,青年将搪瓷缸残片焊在慕华强的水壶上:它会带你找到更多答案。车队驶向新油田的方向,慕华强逆着光走向胡杨林深处。那些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的树干上,朝东的面皲裂如老人皱纹,背阴处却光滑如青年肌肤。
在双色胡杨最密集处,他发现了被沙掩埋的观测井。铁梯扶手上系着褪色的红绸带,井底传来空灵的回响——是风穿过地下甬道的声音。当他把手中那半张字迹模糊的纸张抛向井口时,忽然想起韦慧晓说帕米尔星空能照见前世。此刻盘旋上升的稿纸,多了几分灵动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