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的初夏,灞水水量丰沛,奔腾不息。王泽站在河畔,望着那几架依靠水流驱动、为工坊提供动力的老旧水车,它们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效率低下,且需频繁维护。能源问题,始终是制约工坊,尤其是未来高炉等耗能大户发展的瓶颈之一。
他将这个问题,作为格物学堂第一个正式“攻关项目”抛了出来,并指定由已升任铁器组副头领的石柱牵头,学堂里几名对机械感兴趣、数算较好的学生参与。
“我们的目标,是设计并制造一架效率更高、更耐用、且能提供更稳定动力的新式水车。”王泽对石柱和学生们说道,“不限思路,大胆设想,但需有计算和模型验证。”
石柱接到这个任务,既感兴奋又觉压力重大。他召集了小组,先是仔细研究了现有水车的结构,分析其受力薄弱点和能量损失环节。王泽为他们提供了基础的力学原理讲解,如杠杆、齿轮传动、能量转换等概念。
起初进展缓慢。学生们提出的方案天马行空却难以实现,石柱自己也囿于经验,跳不出传统框架。王泽没有催促,只是时不时来看看他们的讨论和简陋的模型,偶尔提点一句:“为何不试试改变叶片的角度?”“齿轮的大小比例,是否计算过最佳传动比?”
一次讨论中,一个平时沉默寡言、却对图形特别敏感的学生,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带有弧面叶片和垂直主轴的设计草图,与传统水平轴水车迥异。“这样,水流冲击叶片的面积和角度可能更有效率…”他怯生生地说。
石柱盯着那草图看了许久,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他结合王泽讲过的力矩和流速知识,觉得这个思路或许可行!小组立刻重新振奋起来,开始围绕这个新颖的“立轴式水车”构想进行深化设计、计算和制作小比例模型。
他们在河边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试验水槽,用木片、竹签制作模型,反复调整叶片弧度、角度和传动机构。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模型被水流冲散了不知多少回。但王泽始终给予支持和鼓励,工坊的物资也向他们敞开供应。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经过无数次改进的模型安装好后,当河水冲击到那精心设计的弧形叶片上时,垂直的转轴开始平稳而有力地旋转起来,通过一组简易的木质齿轮,带动了另一端的一个小石磨!传动效率明显高于旁边的老式水车模型!
“成了!伯爷!成了!”石柱和学生们浑身湿透,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这不仅仅是解决了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他们第一次完全依靠团队力量,运用所学知识,从无到有完成的一次创新!
王泽看着那转动的新模型,满意地点点头。他当即下令,工坊全力配合,依据这个成功的小模型,放大设计,在灞水合适的位置,建造第一架实用型的“新式立轴传动水车”。他让石柱负责整个项目,并将参与的学生正式纳入“工坊实习匠”序列,给予津贴。这是对创新者和团队的最大肯定。
水车项目的成功,如同给蓝田的技术创新氛围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工匠和学生们更加相信,只要方法得当,肯动脑筋,就能改进甚至创造新事物。
与此同时,经过数轮“听议会”修改完善的《蓝田封地管理条例》,也到了正式颁布的时候。王泽选择了一个吉日,在伯府前的广场上,召集了县内所有里正、乡老、工坊、学堂、试验田的代表,以及众多闻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木台,台上竖立着一块打磨光滑、漆成深色的大木板,上面用工整的楷体刻写着《条例》的全文。字很大,即使站得远些也能看清主要内容。
王泽站在台上,没有冗长的说教,直接让识字的吏员,用清晰洪亮的声音,将《条例》逐条宣读。内容涉及户籍登记与迁移、田宅买卖与租赁的规范、商事交易的基本规则、邻里纠纷的调解程序、偷盗、斗殴等治安事件的处罚标准,以及明确了伯府(封主)与县衙在治理上的权责划分(王泽保留了最终裁量权和军事权,但将大部分日常民政委托给经过考核的县吏)。
《条例》条文力求简洁明确,刑罚也多在鞭笞、罚役、赔偿、驱逐等范围,废除了许多严苛的肉刑,强调“教化为主,惩戒为辅”。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其中明确写入了保护工匠、农户合法权益的条款,如禁止无故克扣工钱、强占田地等。
宣读完毕后,王泽朗声道:“此《条例》,即为蓝田之‘法’!自颁布之日起,凡我蓝田封地之内,无论贵贱贫富,皆需遵守!伯府行事,亦将以此为准绳!若有作奸犯科者,必依此例惩处;若有蒙冤受屈者,亦可据此例申诉!此板将常年立于此处,供众人查阅监督!”
接着,他宣布成立一个由三位德高望重的乡老、两位工匠代表、一位农户代表以及伯府一名吏员共同组成的“调解仲裁会”,负责依据《条例》调解一般民事纠纷,只有重大案件才需报由他或县衙裁定。
百姓们听着那清晰明了的条文,看着那公开树立的“法板”,又听到自己人也能参与调解,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安心和信任的神情。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的“规矩”是看得见、摸得着,而且似乎也讲点道理的。
水车新制,代表着技术的活力与人才的成长;条例初颁,象征着制度的建立与秩序的公开。一软一硬,相辅相成,蓝田的基石,正在这两个维度上,被夯筑得更加结实。王泽看着台下百姓们各异却大多带着希望的眼神,心中坚定:他要打造的,不仅是一个产业基地,更是一个有着崭新气象的“小社会”的雏形。
然而,他也注意到,人群中,以钱乡绅为首的几个人,脸色并不好看,眼神游离,在《条例》宣读保护工匠农户权益时,更是明显闪过一丝阴霾。
内部的成长与外部的隐患,依旧在同步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