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仿佛不经意间问出的话,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苏半夏波澜不惊的职业面具之下。
她的瞳孔,在那副薄薄的金属框眼镜后,出现了微不可察的收缩。
握着病历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那双清澈而略带疲惫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锐利和审视,仿佛手术刀一般,想要剖开眼前这个男人的伪装。
“你……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冷,但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医院里的人事变动和学术圈的肮脏斗争,虽然人尽皆知,但却都是圈内人秘而不宣的默契。一个初次见面的、身份是“病人”的陌生人,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精准地用“不太方便”这种微妙的词来形容她的处境?
他是谁派来的?
是某个竞争对手派来试探的?还是想看她笑话的无聊之徒?
无数个念头在苏半夏这位天才医生的大脑中闪过,每一个都指向了最坏的可能。她身上那股属于学者的探究欲望,瞬间被属于成年人的警惕和防备所取代。
【警告:目标心率上升,警戒等级提升至“中度危险”。对方已将您定义为“潜在威胁”,计划成功率下降至61%。】
逻各斯冰冷的警告声在林渊脑海中炸响。
卧槽!玩脱了?!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步走错,前功尽弃,别说招募队友,不被当成精神病扭送出去就不错了!
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和无辜,他挠了挠头,像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大男孩,语气也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他苦恼地皱起眉头,视线飘向诊室的角落,仿佛在竭力回忆着什么,“就是一种……感觉。医生,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有时候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顿了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苏半夏脸上,眼神变得更加迷茫而真诚。
“刚才,我看到您周围……缭绕着很多灰色的、像蜘蛛网一样缠在一起的线。它们很乱,把您困在中间,尤其是从头顶上,还有几根更粗的黑线压下来,让您喘不过气。”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表情充满了对这种“幻觉”的困扰。
“我就是感觉,您现在好像……很不自由,很憋屈。所以才……随口问了一句。”林渊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苏半夏彻底愣住了。
她眼中的警惕和锐利,如同被温水融化的冰雪,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幻觉?
不。
这不是幻觉能解释的!
灰色、缠绕的蜘蛛网?那不正是她如今身处的复杂人际关系和舆论旋涡吗?
头顶压下的黑线?那分明就是导师丑闻带来的政治压力,和科室主任对她的无情打压!
喘不过气?憋屈?
这两个词,精准到了让她心头一颤的地步!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她从不相信任何怪力乱神。但眼前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通灵”的方式,赤裸裸地剖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困境和感受!
这种冲击力,比任何精密的检查报告都要来得震撼!
“你……”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专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想追问,想质疑,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汇成了一句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低语。
“你……真的能‘看到’这些?”
【警报解除。目标警戒等级已降至‘安全’。计划成功率回升至98.2%。】
【恭喜您,实习生。您刚才那段即兴发挥的、充满了神棍色彩的表演,成功击中了目标的知识盲区与情感共鸣点。综合评估,您的临场应变能力提升至c+。】
呼——
林渊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赌对了!
他脸上继续维持着那副茫然无措的表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希望我看不到。医生,我真的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幻觉’给逼疯了。”
苏半夏沉默了。
她死死地盯着林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这一刻,林渊在她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有趣的病例。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行走着的、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科学认知的……巨大谜团!
她内心那团几近熄灭的火焰,在这一刻,彻底引爆,燃烧成了熊熊的烈火!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是大脑的欺骗?是某种未知的量子感应?还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
这种对未知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对职业困境的烦恼。
“林先生。”许久,苏半夏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但那种职业性的疏离感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者面对世纪难题时,那种独特的、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语气。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在上面迅速写下了一串号码,推到林渊面前。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你说的对,医院确实不方便。下周三晚上七点,市图书馆三楼的古籍阅览室,那里人最少。我会带一些基础的神经电位测试仪过去。”
她的眼神明亮得惊人,仿佛两颗被点燃的星辰。
“我必须搞清楚,你的大脑里,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宇宙。”
林渊看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小心翼翼地收好,脸上露出真挚的感激。
“谢谢您,苏医生!真的,太谢谢您了!”
走出诊室,关上门的瞬间,林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无力地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太刺激了!
这种在人性的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比跟饕餮拼命还他妈消耗心神!
“逻各斯,你看到了吗?”他在心里虚弱地问,“她的眼睛里在放光!她被我……忽悠瘸了!”
【修正您的描述。她并非被‘忽悠’,而是她的求知欲,被我们精准地‘点燃’了。】逻各斯的声音波澜不惊,【接触计划第一阶段完美收官。接下来,请准备好第二次会面,那将是展示你‘价值’的关键时刻。】
诊室内。
苏半夏破天荒地没有立即按铃叫下一位病人。
她坐在椅子上,久久地凝视着手中那份各项指标都“正常”得不像话的、属于林渊的病历。
但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能‘看’到声音,能‘尝’到颜色,甚至能‘感觉’到他人困境的男人……
“获得性神经联觉紊-乱综合征……”她低声念着那个拗口的病名,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拿起笔,在病历的最后,用极轻的、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笔迹,缓缓地写下了一行全新的、颠覆性的诊断:
【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