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镜花水月”的奇迹,如同一阵带着水汽的暖风,吹遍了整个大楚王朝。人们不再仅仅谈论《安河记》里的故事,他们开始亲眼见证,那些故事中的“道”,如何在现实中开花结果。苏员外开放园林,成了一时佳话,无数人前往姑苏,不为游园,只为在那映月湖边,感受一次“舍与得”的智慧。
阿枫的名字,依旧无人知晓。但一个“叶”姓先生的传说,开始在江湖上,在文人雅士间,悄然流传。有人说他是退隐的仙人,有人说他是得道的禅师,更有人说,他就是《安河记》的作者阿枫的真身。
无论人们如何猜测,阿枫本人,早已离开了姑苏。他像一只没有目的地的候鸟,随心而动,随风而栖。
这一日,他来到了大漠边缘的一座孤城,名为“鸣沙”。
鸣沙城,因其背靠一片会发出声响的沙漠而得名。这里地处要冲,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咽喉。因此,这里龙蛇混杂,既有走南闯北的商队,也有亡命天涯的刀客,更有各国派来的探子。
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不是酒楼,不是赌坊,而是一座名为“百战”的擂台。
“百战”擂台,是鸣沙城主设立的。规则很简单,任何人,都可以上台挑战。连胜百场者,便可获得城主许诺的三个愿望,无论是什么。
这个规矩,已经设立了十年。十年来,英雄辈出,豪杰并起,却从未有人能走到最后。最接近的,是一个名为“孤狼”的刀客,他连胜九十九场,却在第一百场,被一个不知名的剑客,一剑封喉。
从此,“百战”擂台,成了江湖中人心中,一个荣耀与死亡并存的圣地。
阿枫来到鸣沙城时,恰逢“百战”擂台,正在进行一场对决。
台上,一个手持双刀的壮汉,正被一个白衣剑客逼得节节败退。那剑客的剑法,快如闪电,狠如毒蛇,每一剑都直取要害。壮汉虽然勇猛,但在他面前,却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只听“铮”的一声,壮汉的双刀被击飞,剑客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我输了。”壮汉满脸绝望,闭上了眼睛。
剑客冷笑一声,手腕一抖,便要取其性命。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台下传来。
“剑,是用来杀人,还是用来守护?”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剑客的动作一顿,皱眉向台下看去。只见一个青衫年轻人,正站在人群中,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想管我‘追魂剑’的事?”剑客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我只是好奇。”阿枫走了出来,站在擂台之下,“你剑法高超,为何却只用来取人性命?”
“废话!擂台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杀人,难道等着被人杀吗?”追魂剑冷笑道。
“可你看台下的人。”阿枫指了指周围,“他们来看的是什么?是荣耀,是武学,是那种超越生死的精彩。他们想看的,是英雄的诞生,而不是屠夫的表演。”
“你赢了,得到的,只是对手的性命,和观众的恐惧。你输了,失去的,是你的生命。无论输赢,你都一无所获。这样的百战,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追魂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自练剑以来,所学的便是杀人技,所想的,便是如何更快,更狠地击败对手。他从未想过,剑,还有别的用处。
“那你告诉我,剑,还有什么用?”他反问道。
“剑,可以用来开山辟路,可以为百姓斩除妖邪,可以用来守护一个你想要守护的人。”阿枫缓缓说道,“当你的剑,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时,它便不再是杀人的凶器,而是守护的道标。”
“胡说八道!”追魂剑被说动了心,但嘴上却不肯服软,“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上来,让我看看你的剑,是如何‘守护’的!”
“好。”阿枫点了点头。
他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了擂台上。他没有带剑,只是赤手空拳。
“你的剑呢?”追魂剑皱眉。
“我的剑,在这里。”阿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找死!”追魂剑被他的态度激怒,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阿枫的心口。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他们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及阿枫衣衫的瞬间,阿枫动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闪。他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
追魂剑那势不可挡的一剑,竟被阿枫的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剑尖距离阿枫的胸口,不过半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追魂剑脸色大变,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发现自己的剑,像是被一座大山夹住,纹丝不动。
“你的剑,充满了杀意,充满了愤怒。所以,它很重,也很脆。”阿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而我的剑,是空的。空,故能容纳万物。”
他手指微微一错。
“咔嚓。”
追魂剑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竟从中断为两截。
追魂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断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阿枫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台下所有的人,朗声说道:“‘百战’擂台,本意是好的,是为了选出真正的强者。可如今,却成了滋生杀戮和仇恨的温床。从今天起,我建议,改一改规矩。”
“如何改?”台下的城主,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开口问道。
“很简单。”阿枫说道,“从今往后,擂台之上,不准见血。比武的胜负,不以伤敌为标准,而是以‘破招’为标准。谁能用更高明的武学,更精妙的技巧,化解对方的攻势,谁就是胜者。”
“胜者,得到的不是对手的性命,而是对手的尊重,和观众的喝彩。连胜百场者,城主的三个愿望依旧有效。但他的第三个愿望,必须是为这座鸣沙城,做一件有益的事。”
“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毁灭,而是创造。是创造一种可能,一种让对手心服口服,让世人敬仰的可能。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百战’之名。”
阿枫的话,掷地有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嗜血的刀客,或许不以为然。但那些真正追求武道极致的武者,那些厌倦了杀戮的江湖人,却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城主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就依你所言!从今日起,‘百战’擂台,改规矩!”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追魂剑站在台上,看着手中的断剑,又看了看那个青衫年轻人,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是冰冷和狠厉,而是一种释然。
他对着阿枫,深深一揖。
“多谢先生指点。”
说完,他走下擂台,捡起地上的断剑,转身离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剑道,将是一条全新的路。
阿枫,则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悄然离开了擂台。
他没有去接受任何人的感谢,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知道,他今天在鸣沙城播下的这颗种子,将会改变整个江湖的武学风气。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江湖上,不再有那么多血腥的仇杀,而是多了许多以武会友的佳话。
他走在鸣沙城的街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抬头,看向远方那片金色的沙漠。
沙漠的风,吹过他的耳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一首苍凉而古老的歌。
他忽然想起了安河城外,那个老船夫的无弦琴。
他明白了。
无论是张老头的铁锤,还是追魂剑的宝剑,无论是苏员外的园林,还是这“百战”的擂台。它们,都是一把琴。
而如何弹奏,是弹出杀伐之音,还是弹出和谐之曲,全在弹琴人的一念之间。
他今天所做的,只是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他相信,这无弦之音,终将传遍天下。
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而他,这个拨弦人,将永远走在路上,走向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