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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反手迅速地将房门锁住,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锁在门外。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着,终于允许自己稍稍放松一下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让那一丝强撑的虚弱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后背的伤口在冷汗的浸润下,刺痛感愈发强烈,就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着她的皮肤,每一根都深深地刺痛着她的神经。她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生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缓缓地抬起手,扶着门框,想要借此支撑一下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她的双腿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绵软无力,几乎无法支撑她的体重。她只能紧紧地抓住门框,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剧烈跳动的心脏。

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却如同电影一般不断地回放着——兽皮册上的记载、小太监的惊慌、入口处的拖痕,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眼前闪现,让她心惊胆战。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让深秋凛冽的寒风灌入 —— 风裹挟着远处宫殿飘来的淡淡的檀香,吹得屋内的青色纱帘轻轻晃动,如同水波荡漾。寒风不仅吹散了屋内的沉闷气息,也试图冷却她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沈璃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中满是忧虑:秘藏阁的收获如同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惊悚的毒物线索,也印证了皇帝对父亲的信任,却也让真相变得更加复杂。太后与 “影” 是如何绕过皇帝,构陷沈家的?皇帝在阻拦太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他最终无力回天?父亲体内的 “鬼哭藤” 之毒,是何时被下的?这些疑问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缠绕着她的思绪,让她难以入眠。

接下来的三日,沈璃一边按时前往玉宸宫给五皇子复诊,用温和的汤药调理他受损的脾胃和五脏 —— 她特意在药方中加入了少量的 “孩儿参” 和 “茯苓”,既能补气健脾,又不会对年幼的皇子造成负担 —— 一边暗中观察尚药局的动静。她发现,总有一个穿着灰衣的小太监在秘藏阁附近徘徊,每次她靠近,那小太监便会迅速转身离开,动作僵硬,形迹十分可疑。她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更加谨慎地规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 她知道,“影” 的人已经盯上了她,她必须更加小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三日后,午后。尚药局前厅弥漫着煎煮药材的苦涩气息,那气味混杂着甘草的微甜、黄连的苦寒、当归的辛香,还有薄荷的清凉,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形成一种独特的药香。宫人们各自忙碌着,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药童们蹲在灶台前,用蒲扇轻轻扇着火,火光映红了他们稚嫩的脸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地上;医官们则坐在案前,低头写着药方,狼毫笔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响,偶尔会停下来,皱眉思考片刻,再继续书写;杂役们端着漆木药碗,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中,生怕洒出一滴汤药,脚步轻快而稳健。

气氛看似寻常,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但若有心观察,便能发现许多人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通往深处秘藏阁的那道月洞门 —— 自从沈璃成为掌药女官后,秘藏阁便成了尚药局最神秘的地方,所有人都好奇这位新掌药究竟在里面查阅什么,却没人敢上前询问,只能在私下里偷偷猜测。

沈璃一身掌药女官的正六品青色宫装,身姿挺直,步履沉稳地穿过前厅。那宫装的衣料是上好的杭绸,质地柔软却挺括,在午后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用银线勾勒,针脚细密,低调而华贵。她的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但眼神却沉静如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如同秋日里平静却深不可测的湖面,让人不敢轻易窥探。

所过之处,无论医官、药童还是杂役,无不躬身行礼,神态恭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数日前玉宸宫 “金针渡劫” 的神迹,早已将她推上了神坛 —— 当时五皇子慕容珏气息奄奄,脉搏微弱,太医院的几位院判都已束手无策,摇头叹息说 “准备后事吧”,是沈璃手持金针,在皇子的百会、人中、涌泉三穴施针,手法精准,力道得当,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皇子便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却已脱离了生命危险。这份高超的医术,足以让整个尚药局的人俯首称臣。

“沈掌药。” 陈太医快步迎上前,他今日穿了一件新浆洗的深蓝色官袍,衣料挺括,腰间系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带,头发也梳理得整齐光亮,用一根玉簪固定着,显得精神矍铄。他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恭谨,几乎是微微弓着身子,语气带着几分恭敬:“可是要前往秘藏阁查阅典籍?”

“嗯。” 沈璃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本官需查阅近二十年来,所有与军中药物采买、调配、伤药方剂改良相关的记录,尤其是…… 涉及北疆镇守军的卷宗。另外,”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陈太医,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便继续说道,“承光十七年前后,尚药局所有大宗珍稀药材入库、调用及损耗的明细账册,也一并调出。”

“北疆镇守军?承光十七年?” 陈太医眼中的讶异更甚,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璃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便又迅速垂下头,躬身道,“是,老朽即刻命人去办。只是…… 沈掌药,军中药务卷宗数量浩繁,且部分涉及军事机密,调阅需经内务府及兵部双重备案留档,手续颇为繁琐,可能需要些时间。至于承光十七年的药材账册…… 距今已有五年,年深日久,部分账册可能因保管不当出现残缺,还望掌药海涵。”

“无妨。” 沈璃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残缺也要,哪怕只有一页,也需调来。按规制办理备案即可,本官在此等候。” 她说完,便径直走向一旁专供掌药休息的紫檀圈椅坐下 —— 那圈椅铺着青色的锦缎椅垫,边缘绣着云纹,扶手处被历代掌药摩挲得光滑莹润,泛着淡淡的包浆。宫人连忙奉上一杯热茶,茶盏是精致的白瓷青花,杯身绘着缠枝莲纹,茶水呈淡淡的黄绿色,散发着清新的龙井茶香。沈璃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沫,姿态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在例行公事,查阅与五皇子调养可能相关的军中药务,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陈太医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得力下属 —— 一个名叫李医官的中年男子,此人在尚药局任职多年,熟悉各种典籍的存放位置,也知晓内务府和兵部的办事流程 —— 去办理调阅备案手续。随后,他亲自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杂役,拿着沈璃交给他的黄铜钥匙,进入秘藏阁深处,开始寻找并搬运相关的卷宗册页。

那些卷宗都用结实的牛皮绳捆扎着,每一卷都厚重异常,搬起来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移动。卷宗的封皮是深蓝色的硬纸,上面用墨笔工整地写着标签,有的标注着 “兵部转呈 —— 北疆军需药录?承光十年”,有的写着 “尚药局特供 —— 边镇伤药方剂实录?承光十二年”,年份从承光初年跨越至近前,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山,散发着浓重的灰尘和故纸堆的气息。

而承光十七年的药材总账,更是被单独放在一个特制的樟木盒中 —— 那樟木盒呈深褐色,表面雕着简单的回纹,线条流畅,工艺精致,盒子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红色封条,上面用墨笔写着 “秘档,非掌药不得启封”,显然是当年封存时特意标注的,以防止无关人员随意翻阅。

约莫一个时辰后,李医官拿着内务府和兵部的备案文书回来,躬身递给沈璃:“沈掌药,调阅手续已办妥,这是备案文书,请您过目。” 沈璃接过文书,大致翻阅了一下,见上面盖着内务府和兵部的朱红大印,印泥清晰,手续完备,便点了点头,将文书还给李医官:“辛苦了,放在一旁即可。”

手续完备,卷宗齐备。沈璃谢过陈太医的协助,命两个可靠的宫人 —— 这两人是她成为掌药后特意挑选的,做事细心谨慎,且对她忠心耿耿 —— 将这一大堆散发着浓重灰尘和故纸堆气息的卷宗册页,悉数搬入了秘藏阁深处一间专供查阅的静室。那静室比秘藏阁的其他地方更为狭小,却也更安静,室内只放着一张宽大的酸枝木书案、两把紫檀木椅子和一盏长明灯,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前朝医家的《本草图》,画着各种草药的形态,只是纸张已经泛黄。长明灯的灯油充足,能持续燃烧数个时辰,无需频繁添油。

静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留下长明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 “噼啪” 声。沈璃点燃了静室内的长明灯,灯芯跳动着,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芒,比羊角宫灯明亮许多,也更清晰地映照出卷宗上那厚厚的积尘 —— 灰尘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灰白色,落在深蓝色的封皮上,像是给卷宗披上了一层薄霜,轻轻一吹,便会扬起一片灰雾。

她走到那堆小山般的卷宗前,目光首先锁定了那个贴着褪色封条的樟木盒 —— 承光十七年,尚药局药材总账!这正是她此行的核心目标,是解开沈家血案真相的关键钥匙。她相信,太后若真的用毒药陷害父亲,定会在药材账册上留下痕迹,无论是 “鬼哭藤” 花粉,还是 “离魂草” 汁液,都不可能凭空出现,必然需要从尚药局调取。

沈璃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樟木盒盖,拂去上面的尘埃,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木纹的凹凸与质感。她轻轻揭开封条,封条早已失去黏性,一撕便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黄铜搭扣。她打开搭扣,盒内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柔软细腻,能很好地保护账册不受损坏。绒布上放着三本装订厚实、纸张已微微泛黄的硬皮账册,账册的封面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 “尚药局药材总账?承光十七年”,字体工整秀丽,针脚细密,显然是当年尚药局的绣娘精心绣制的。

沈璃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入手沉甸甸的,纸张因年代久远而有些脆硬,翻动时需要格外小心,生怕不小心撕破。她直接翻到书后的年份索引,指尖在索引上快速滑动,目光专注而锐利,很快便精准地找到了 “承光十七年,九月” 的页码,随即翻到对应的页数。

书页上的字迹是用小楷写的,墨色虽已有些淡,却依旧清晰可辨,显然是当年负责记录的医官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没有丝毫潦草。沈璃的指尖顺着墨线清晰但已有些模糊的条目,飞速向下滑动,目光紧紧盯着每一条记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信息:

“…… 九月初三,入库:辽东老山参(五十年份),二十支,验:上品,质地饱满,须根完整,无虫蛀、无霉变,气味浓郁,由辽东总兵府进贡,用于皇室滋补及军中重伤将士调理,封存于药库甲区三号柜……”

“…… 九月初十,出库:血竭(上品),五十斤,调:兵部武库司,北疆镇守军特需,用于治疗将士刀伤、箭伤,加速伤口愈合,凭兵部勘合乙字柒叁伍号,领用人:兵部武库司主事张谦,签字画押确认,出库时间:巳时一刻……”

“…… 九月十五,入库:天山雪莲(整株),三朵,验:极品,花瓣完整,色泽洁白,无异味,花蕊饱满,由西域都护府进贡,极为珍稀,封存于药库顶层密柜,钥匙由掌药官亲自保管……”

“…… 九月廿二,出库:百年灵芝(整株),十株,调:慈宁宫,用于太后日常滋补,调理气血,凭太后懿旨,领用人:慈宁宫近侍宫女翠儿,签字确认,出库时间:午时三刻……”

……

一条条,一项项,记录着冰冷的数字、药材的品级、调运的:午时三刻……”

……

一条条,一项项,记录着冰冷的数字、药材的品级、调运的目的地和领用人,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却清晰地展现出当年尚药局药材的往来情况。沈璃的心跳在平稳的节奏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 她的目标,是九月廿五之后!是父亲沈巍被构陷下狱、沈家被北镇抚司包围的前后数日!她坚信,太后若真的要对父亲下手,定会在这段时间内调取相关的毒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账册一页页被翻过,沈璃的指尖因长时间翻阅而有些发麻,眼睛也因专注而微微发酸,但她丝毫不敢懈怠,甚至不敢多喝一口水,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信息。

终于,在翻到九月廿八那一页时,她的指尖猛地停住,目光死死钉在几行字上,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 九月廿八,巳时三刻,奉太后口谕,急调:

‘离魂草’(干品),一两;

‘赤血砂’(精炼),三钱;

‘迷迭香精粹’(域外贡品),一瓶(约五钱);

‘鸩羽红残渣’(废弃封存品),密封陶罐一只(重约一斤)。

用途:不详。调取人:慈宁宫内侍总管王德海。无正式凭据,仅录太后口谕,出库时由王德海签字确认,未记入正式出库台账,仅在秘档中备注。”

“离魂草”!“赤血砂”!“迷迭香精粹”!“鸩羽红残渣”!

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在沈璃的脑海中炸响,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她的瞳孔骤然缩紧,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坚韧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将那泛黄的纸页抠破!

离魂草!她在那本兽皮册上清晰地见过记载 —— 这是激发 “鬼哭藤” 潜伏之毒的药引之一!太后在九月廿八,也就是父亲被构陷下狱后的第三日,急调此物,定是为了激发父亲体内的 “鬼哭藤” 之毒,让他在狱中 “毒发身亡”,从而死无对证!

鸩羽红残渣!更是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 五皇子慕容珏中毒时,她从皇子的呕吐物和用过的药碗残留物中,精准地检出了鸩羽红的成分,当时她还以为是有人临时调配的毒药,却没想到,早在沈家出事前,太后就已经从尚药局调走了封存的鸩羽红残渣!而于氏用来毒害五皇子的,很可能就是太后当年剩下的毒药!太后这是想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手段除掉五皇子,嫁祸给他人!

调取人 —— 慈宁宫内侍总管王德海!那是太后最信任的心腹,常年跟在太后身边,掌管慈宁宫的大小事务,太后的许多私密吩咐,都是通过他传达和执行的。由他来调取这些阴毒之物,再合适不过,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调取依据 —— 仅凭太后口谕!无任何正式凭据!尚药局有严格的规定,调取剧毒药材或封存的危险药材,必须有正式的懿旨或圣旨,还要有内务府的备案文书,领用人需持相关凭证签字画押,所有流程都要记入正式台账。可太后却仅凭一句口谕,就让王德海调走了这些阴毒之物,用途更是含糊地写着 “不详”,甚至连正式的出库台账都不敢记入,只敢在秘档中偷偷备注 —— 这其中的猫腻,显而易见!太后就是想掩人耳目,掩盖她调取毒物的真相!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悲恸,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沈璃的全身!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也因用力而失去了血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行忍住 —— 她不能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冷静,要记住这些证据,要为沈家满门报仇雪恨!

果然!果然与宫中有关!与太后有关!这些阴毒诡谲之物,在沈家倾覆之前,被太后的人以如此隐秘、如此不合规制的方式调走了!它们被用在了何处?用在了谁的身上?!是父亲吗?是用来激发父亲体内的 “鬼哭藤” 之毒,让他在狱中痛苦死去?还是用在了皇帝身上,加剧他的头痛,以此坐实父亲 “下毒谋害圣上” 的罪名?亦或是…… 用来炮制那份所谓的 “沈家谋反” 的铁证,让沈家百口莫辩?!

无数个疑问在沈璃的脑海中翻腾,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翻阅账册,希望能找到更多与父亲、与 “鬼哭藤” 相关的线索。

就在这时,账册下一页,一行夹在众多寻常药材条目中、看似不起眼的记录,猛地撞入她的眼帘,让她的呼吸再次猛地一窒,心脏也跟着揪紧:

“…… 七月三十,午时。北镇抚司指挥使陆锋,持陛下口谕,调:

‘凝神香’(特制安神方),十盒;

‘参茸壮体丸’(御用),五瓶;

送:镇北将军沈巍府邸。

用途:为镇北将军调理身体,缓解征战疲惫。有陛下口谕为凭,记录于秘档,未记入常规药材出库台账。”

北镇抚司指挥使陆锋!皇帝慕容翊的口谕!凝神香?参茸壮体丸?!

沈璃的手指微微颤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 北镇抚司是皇帝的直属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专司监察百官、查办要案、保护皇室安全,权力极大。陆锋更是皇帝的心腹,跟随皇帝多年,深得信任,若非皇帝亲自下令,陆锋绝不可能仅凭一句口谕,就从尚药局调走御用的凝神香和参茸壮体丸!

凝神香是尚药局特制的安神香,加入了沉香、檀香、麝香、琥珀等多种名贵药材,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点燃后香气清雅,能快速让人平静心绪,缓解焦虑,改善睡眠,只有皇帝、太后和几位年长的王爷才能使用,旁人连闻都难得一闻。参茸壮体丸则是用野山参、鹿茸、当归、枸杞等滋补药材制成,是御用的顶级补品,能补气养血、强身健体,对常年征战、身体劳损的将士尤其有效,寻常官员连见都见不到,更别说使用了。

皇帝为何要给父亲送这些东西?而且还是在七月三十 —— 距离父亲被构陷下狱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是真心关心父亲的身体,知道他常年在北疆征战,风餐露宿,身体劳损严重,特意赏赐补品为他调理?还是…… 另有所图?比如,在这些 “补品” 中混入 “鬼哭藤” 的花粉?毕竟那花粉无色无味,混入香中或药丸中,根本难以察觉,也无法用常规手段检测出来!

沈璃想起父亲曾对她说过,承光十七年的夏天,皇帝确实多次赏赐他补品,还特意派太医院的院判去将军府为他诊脉,当时父亲还十分感动,对她说:“陛下待我如此之好,我定要为大胤守住北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现在想来,父亲的信任和忠诚,竟可能被人利用,成为毒害他的工具!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沈璃 —— 有对太后的愤怒,有对 “影” 的憎恨,有对父亲遭遇的悲恸,还有一丝对皇帝的疑惑与不敢置信。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急切地扫过后续几页,希望能找到更多与父亲、与 “鬼哭藤” 相关的记录,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备注。

然而,后续的记录大多是寻常药材的出入库,比如十月初一出库的 “当归”“黄芪”,十月初二入库的 “川贝”“陈皮”,都是些常见的滋补或治疗普通病症的药材,与沈家案没有任何关联。

直到翻到十月初一那一页,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再次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 十月初一,卯时三刻。慈宁宫懿旨至尚药局:沈氏一门,谋逆罪证确凿,无可赦免。着北镇抚司即刻前往镇北将军府,将沈氏满门抄斩,以儆效尤。秘藏阁需留存此懿旨副本,以备日后查阅。”

沈璃的视线死死定格在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中的账册 “啪” 地一声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静室里格外刺耳,打破了只有灯芯燃烧的宁静。

离魂草!鸩羽红!太后调走的那些阴毒之物!兽皮册上记载的 “鬼哭藤” 症状!皇帝给父亲送的 “补品”!还有这道冰冷刺骨的懿旨……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所谓的 “谋反铁证”,那份来自 “影” 的密报,恐怕就是太后用这些阴毒之物炮制出来的!她先是暗中给父亲下 “鬼哭藤” 之毒,再下毒陷害皇帝,嫁祸给父亲,接着用 “离魂草” 等药引威胁皇帝,最后绕过皇帝,以 “谋逆” 的罪名,下懿旨灭了沈家满门!

皇帝虽想护着父亲,在太后第一次提出灭族时极力阻拦,却终究没能敌过太后与 “影” 的联手!或许是太后用皇帝的头痛旧疾威胁他,或许是 “影” 掌握了皇帝的某些秘密,让他不得不妥协,眼睁睁看着沈家满门被斩!

慈宁宫!太后!“影”!

这三个名字如同魔咒,在沈璃的脑海中盘旋,带着血腥的气息,让她几乎要失控!沈家满门的鲜血,父亲的冤屈,母亲的眼泪,兄长的惨死…… 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如同最锋利的刀,将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沈璃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捡起地上的账册。指尖因愤怒和悲恸而微微颤抖,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墨痕,将 “满门抄斩” 四个字变得模糊不清。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克制住想要嘶吼、想要痛哭的冲动 —— 她不能失态,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否则,不仅报不了仇,还会性命难保。她必须坚强,必须冷静,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才能为沈家满门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 ——

“笃、笃笃。”

三声节奏平稳、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突兀地在静室门外响起!

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沈璃从悲愤的深渊拉回残酷的现实!她猛地抬头,眼中悲恸未消,却已瞬间被冰寒刺骨的警惕取代!谁?!陈太医?不可能,他深知尚药局的规矩,绝不敢在她查阅秘档时贸然打扰,更何况她早已吩咐过宫人称 “任何人不得靠近”!秘藏阁值守的宫人?更不会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间静室,还敢敲门!

沈璃迅速弯腰,将地上的账册捡起来,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她将翻到关键几页的地方用力抹平褶皱,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泪痕或指纹,才将账册小心翼翼地合拢,放回樟木盒中。随后,她将樟木盒盖好,恢复原状,确保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翻动过的痕迹。同时,她将袖袋中那卷诡异的兽皮册子往更深处塞了塞,用宽大的袖摆遮住袖袋的凸起,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用袖子快速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对着铜镜般光滑的账册封面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和衣襟 —— 青色宫装的领口有些歪斜,她伸手将其理正,又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确保自己的仪容没有任何破绽。脸上瞬间恢复了掌药女官应有的沉静,眼神也变得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悲痛欲绝的人不是她。只是那沉静之下,是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和冰冷的杀意 —— 无论门外是谁,都绝不能让他发现账册的秘密,更不能让他看出她的异常。

“何人?” 沈璃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的不悦,既不会显得过分愤怒,让人怀疑她心虚,也不会显得过于温和,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门外沉默了一瞬,约莫两息的时间,一个低沉平稳、带着一丝金属般质感的熟悉声音响起,如同冰冷的铁块撞击,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沈掌药,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前往紫宸殿西暖阁见驾。”

赵铎!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是皇帝的贴身禁卫统领赵铎!皇帝此刻突然召见她,是例行询问五皇子的病情?还是…… 她查阅秘藏阁账册的动静,终究没能瞒过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赵铎亲自来传口谕,这本身就不寻常 —— 以往皇帝召见她,都是派普通的小太监来传旨,从未劳烦过赵铎这位禁卫统领!

难道是她查阅账册的事情被发现了?还是太后那边又在皇帝面前说了她的坏话,想借机除掉她?亦或是皇帝察觉到了什么,想从她口中套话?无数个猜测在沈璃的脑海中闪过,让她的心跳再次加速,手心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但她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沉着冷静。慌乱只会暴露更多破绽,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再次确认袖袋和身上没有任何破绽,这才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沉重的静室门。

门外通道昏黄的壁灯下,赵铎一身玄色禁卫统领常服,身姿挺拔如标枪,站得笔直,没有丝毫晃动。他的面容冷硬如铁铸,线条刚毅,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腰间佩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剑鞘是玄色的,上面镶嵌着七颗黑色的宝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在门开的瞬间,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沈璃的脸,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直刺入她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沈掌药脸色似乎不佳?” 赵铎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他的目光却在沈璃略显苍白、眼圈微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有劳赵统领挂心。” 沈璃微微垂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审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如同真的只是因为长时间查阅旧档而劳累过度,“查阅陈年旧档,阁内灰尘甚大,呛得有些不适,加之之前在玉宸宫救五皇子时所受的伤尚未痊愈,精神便差了些。陛下召见,事关重大,不敢耽搁,我们这便走吧。” 她说着,还轻轻咳嗽了两声,以印证自己 “灰尘呛得不适” 的说法,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得更加真实。

赵铎的目光在她脸上又停留了一瞬,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让沈璃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垂着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片刻后,赵铎才微微颔首,侧身一步,做了一个 “请” 的手势,声音依旧冰冷无温:“沈掌药,请。”

沈璃迈步走出静室,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黄铜钥匙在她掌心紧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冷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赵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后,带着审视和警惕,如同在监视着一个潜在的威胁,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紫宸殿的漫长宫道上。深秋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扑到脚边,发出 “沙沙” 的声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沈璃挺直背脊,步伐沉稳而均匀,掌药女官的青色宫装在风中衣袂微动,如同一片坚韧的青叶,在寒风中不屈不挠。她的目光看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巍峨的宫阙,心中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冰冷而激荡,充满了不安与警惕。

紫宸殿西暖阁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 那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和召见近臣的地方,殿宇高大巍峨,飞檐翘角,气势恢宏。金黄的琉璃瓦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着冰冷而沉重的光芒,如同巨兽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沈璃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知道,接下来的召见,很可能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皇帝究竟是敌是友?他召见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否能从皇帝口中套出更多关于沈家血案的真相?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让她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她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前方等待她的道路充满了无尽的艰难险阻,但她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行。因为她深知,皇帝对父亲的关爱并非虚情假意,这份信任极有可能成为她揭开沈家血案真相的关键所在。

也许,只有从皇帝那里,她才能够获取更多关于沈家惨案的线索,从而让她离复仇的目标更近一步,最终为沈家满门的冤魂讨回一个公道。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拳头,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于掌心一般。

与此同时,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那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种为了沈家、为了父亲而无所畏惧的勇气。无论未来会遇到多少挫折和磨难,她都毫不退缩,决心要揭开那隐藏在黑暗背后的真相,还沈家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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