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〇四:鬼秤
老城区菜市场入口那片水泥空地,近来总蹲个卖蔬菜的摊贩。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瘦高个,背有点驼,总戴顶洗得发白的旧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把大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有人问价,他也只是含糊应两声,递菜、收钱时手都不怎么抬,像怕见人似的。
奇的是他那台电子秤。菜市场里的秤,十台有八台被嫌缺斤少两,唯独他这台,成了街坊口中的良心秤。张大妈头回在他这儿买菠菜,回家拿自家弹簧秤一称,秤上显示1斤3钱,比她买的还多了三钱,直拍大腿:这小伙子实诚!比里头那几家强多了!
李婶更绝,买块老豆腐,摊主称完说,还从旁边筐里揪了半块碎豆腐塞她袋里:刚掉的,不碍事。李婶拎着豆腐笑:别处哪有这好事?以后就来你这儿买!
消息传开,爱占小便宜的主顾都往他这儿涌。每天早上他刚支起摊子,就围上一圈人,有买青菜的,有买土豆的,连隔壁卖水果的王哥都打趣:你这秤是沾了仙气?我这生意都被你抢去一半了。摊主只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帽檐下的脸依旧看不清表情。
他生意越做越火,筐里的菜总比别家先卖完,可脸色却越来越差。原先只是看着白,后来透着股灰,像蒙了层土,眼窝也一天天凹下去,颧骨凸得明显。有回张大妈递钱时碰了下他的手,惊得缩回手:小伙子,你手咋这么凉?病了?他慌忙抽回手,把头埋得更低:没事,天凉。
那会儿天刚入秋,还没到冻手的时节。
怪事是近来才传开的。常去他那儿买东西的人,总说家里丢小钱。张大妈说抽屉里常备的十块零钱,前晚还在,今早买菜就没了,翻遍了柜子都找不着;李婶更邪门,买菜找的硬币揣口袋里,回家掏出来就少了两枚,连着好几天都这样;还有个刚上班的小伙子,急得直跺脚:我就上周在他这儿买过两次菜,钱包里的零钱就没断过丢,昨天刚取的一百,今早数就剩九十了!邪门得很!
起初没人往摊主身上想,只当是自己忘性大,或是家里孩子拿了没说。直到那小伙子急得要报警,有人小声嘀咕:会不会是......那秤的事?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愣了。张大妈皱着眉:不能吧?他那秤多少东西啊......
我这天早上去菜市场,特意绕到他摊前。他正给个拎着布兜的老太太称土豆,电子秤地响了声,屏幕上跳着1.02kg,老太太说买一斤,他没去皮,直接把土豆倒进老太太袋里:够了。老太太乐滋滋拎着袋土豆走了,嘴里还念叨:实诚孩子。
我假装问价,蹲下身看那秤——就是台普通的白色电子秤,外壳磕了块漆,按键都磨得发亮了,秤盘上还沾着点泥土,看着跟菜市场里其他电子秤没什么两样。
我悄悄把罗盘从布兜里掏出来,攥在手心,往秤盘边凑了凑。刚挨近秤盘,罗盘指针突然轻轻抖了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朝着秤盘偏了偏,像被什么东西吸了一下。我指尖贴在秤底座上,冰凉的塑料壳下,能觉出股极淡的波动,不是机器运转的电流声,倒像有人偷着乐的窃喜,又混着股抠搜搜的贪婪,细得像蛛丝,缠在指尖发凉。
那摊主许是瞥见了我手上的罗盘,猛地抬头,帽檐滑下来一点,露出张蜡黄的脸,眼睛里满是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只一瞬,又赶紧把头低下去,含糊问:要买点啥?
看看菠菜。我指了指旁边筐里的青菜,多少钱一斤?
三块。他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再说话,心里却有了数——这哪是实诚,是玩了邪术。怕不是在秤里掺了啥东西,或是偷偷在秤底刻了小邪符。这秤看着给得多,实则在交易时偷了买主的,不是啥大福气,就是些小额财物运,像细流似的攒到摊主身上。买主觉得占了便宜,其实是丢了看不见的运气;摊主虽赚了小钱,可这邪祟沾多了,气场早被污了,脸色能好才怪。
我没当场戳破,挑了把菠菜递给他:称称吧。他称完说一斤一两,三块三,收了我三块钱,没要那三毛钱。我接过菠菜,笑了笑:你这秤挺准。他头埋得更低:准,绝对准。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台新秤去了。那秤是我前晚特意去五金店买的,回家用标准砝码校准了三遍,底上贴了张小小的破邪符,用透明胶带盖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刚站定,就见摊主正给个穿花衬衫的大叔称番茄,大叔笑着说:你这秤就是好,上次买的黄瓜,回家称还多了点。摊主没接话,手忙脚乱地装番茄。
我走过去,拍了拍摊主的胳膊:师傅,借你的秤用用,我这秤刚买的,怕不准,校准校准。
没等他反应,我把自己的秤放在他摊子旁边,拿起他摊上的青椒,先放他秤上——电子秤响一声,显示0.5kg,再放我这台,也是0.5kg。围观的人都笑:这不挺准吗?老陈你瞎操心。
我没说话,又从他筐里拿了个番茄,先放我这台秤,显示0.3kg,再放他那台,还是0.3kg。摊主的脸地白了,手往秤上按,想收起来,我按住秤盘,指了指秤底:秤是准的,可心不准吧?
说着,我假装擦秤上的泥土,指尖在秤底贴符的地方轻轻按了按——就听一声轻响,电子秤突然黑屏了,屏幕暗下去,再按开关也没反应,跟断电了似的。
我直起身,对围观的人说:这秤看着多给东西,实则偷了大家的运气。你们家里丢小钱的,怕是都在这儿买过东西吧?
摊主一声蹲在地上,草帽掉了,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发颤:我......我就是想多赚点......我妈病了,要花钱......听人说这法子能,就......就找了个偏方改了秤......
围观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哗然一片。张大妈指着他骂:好你个小伙子,看着老实巴交的,竟干这缺德事!我那十块钱就是你偷的?李婶也急了:怪不得我总丢硬币,原来是你搞的鬼!多给那点东西,合着是钓饵啊!
穿花衬衫的大叔更气,拿起那台黑屏的秤就往地上砸,一声,塑料壳摔得四分五裂,电池都滚了出来。摊主蹲在地上没敢拦,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把自己那台秤放在他摊前,蹲下身对他说:这秤给你,校准过的,准得很。你妈病了要花钱,咱好好赚,犯不着用邪术。你诚信卖菜,赚的钱花着踏实,脸色也能好起来。
他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厉害:谢......谢谢......
后来再路过菜市场,见他还在那儿卖菜。换了身干净的蓝布褂子,草帽也摘了,露出张虽瘦但有了点血色的脸,见人敢抬头笑了,还会主动问要点啥。摊前摆着我给的那台秤,旁边放着个小牌子,写着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虽没以前火,可买主都是冲来的,有几个还是以前常来的老主顾,张大妈还跟他说:好好干,以后还来你这儿买。他笑着点头,递菜时手也不抖了。
其实做生意哪用得着耍花样。秤准,心更得准。不然赚来的钱沾着邪祟,花着不安稳,人也熬得不像样。公平交易,本该干干净净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