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局本部,行动处指挥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压抑的紧张感。
墙壁上挂着巨大的重庆市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线条标记出诸多区域。
行动处处长赵仲民站在地图前,他身后的长条桌周围,坐着行动处下属各行动队、外勤组的负责人。
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神色肃穆。
赵仲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几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局座手令!四十八小时!我要看到这两条线上的蚂蚱,全部给我浮出水面,一个不留!”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鹰:
“这次的事情,性质有多严重,不用我多重复。
鬼子特工动用大当量tNt,在市区引爆,目标直指党国的高级将领!
半条街没了,死伤过百!委座亲自过问,各部长官都在盯着我们军统!
这是挑衅,是打脸!更是对我们后方安全的严重威胁!
不把藏在山城的老鼠窝连根刨了,在座的诸位,包括我赵仲民,都没脸再穿这身皮!”
“一组!”他点名。
“到!”
一个精悍的组长立刻站起。
“顺着后勤系统那条线,给我深挖!那批炸药的批号,丢失的环节,所有经手人,关联人员,一个不准漏!
授权你们,对锁定目标,必要时可采取‘非常规’讯问手段,但要干净,不准留尾巴!”
“明白!”一组组长眼中闪过厉色,坐下后立刻开始低声向身旁副手布置任务。
“二组!”
“到!”
“那个‘梅’机关的新小组,密写标记是突破口。他们肯定还有备用据点,联络人。
把你们手头所有关于‘梅’机关的外围线索,全部给我重新过筛子!
盯死所有可能关联的地点、人员。发现踪迹,立刻上报,等待统一指令,实施抓捕!
记住,我要活口,至少要能开口的!”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任务被迅速分解。
指挥室内人影晃动,电话铃声、压低声音的交谈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一股无形的风暴以这里为中心,开始向整个山城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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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街道,看似与往日无异,但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暗流汹涌。
码头附近的仓库区,多了几个推着小车叫卖烟卷的小贩,他们的眼睛却不时扫过进出仓库的人员和车辆。
某个政府后勤部门的办公楼外,停着几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车里的人拿着报纸,目光却牢牢锁住大楼出口。
线人被紧急激活,在茶楼、在街角,与便衣特务进行着短暂而隐秘的交谈。
一处怀疑与后勤内鬼有关联的货栈,在深夜被强行破门,行动队员如狼似虎地冲入,里面很快传来呵斥、扭打和物品翻倒的声音。
几名涉嫌倒卖军需物资的内鬼被从被窝里拖出,头上套上黑布,迅速押上等候的车辆。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南一处伪装成山货商行的日谍据点外围,也被行动队的便衣无声地控制。
确认了主要目标都在店内后,随着一声短促的哨音,行动队员踹开前后门,突入其中。
“不准动!军统办案!”
店内瞬间大乱。
几声枪响打破夜空,是南部十四式手枪和毛瑟c96冲锋手枪的还击声,但很快就被冲锋枪密集的压制性火力打断。
子弹在木质柜台和货架上留下密集的弹孔,山货被打得四处飞溅。
负隅顽抗的两名日谍被当场击毙,剩余三人,包括一名试图销毁文件的小头目,被迅速制服、铐上。
电台、密码本和来不及焚烧的指令文件被悉数缴获。
军统的雷霆手段,在短短一天内,就以血腥而高效的方式,暂时撕开了笼罩在山城上空的日谍阴云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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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公馆。
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宁静。
严明翊已经换下了那身带着尘土和破损痕迹的军服,穿着一件深色的棉袍,坐在红木沙发上。
严父坐在他对面,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却没有喝,目光在儿子身上细细打量了好几遍,才缓缓开口:“真的……没伤着?”
“父亲放心,儿子没事。”严明翊语气平和,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
“就是爆炸气浪掀起的碎石擦了一下,皮外伤都算不上。警卫班的反应很快,处置也得当。”
他将遇袭过程轻描淡写地带过,重点突出了己方的有效应对。
严父闻言,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但眉头依旧深锁。
他放下茶杯,重重叹了口气:
“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在陪都动用炸药……这群倭寇,简直丧心病狂!”
愤怒之后,是更深沉的后怕。
他看着儿子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痕迹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二十六岁了。
若在太平年月,这个年纪,早该成家立业,说不定自己都能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可如今……炮火连天,山河破碎,儿子整日置身于枪林弹雨、阴谋暗杀之中,连性命都时受到威胁。
他不禁想起了远在上海的明家。
那位与儿子自幼定亲的明家大小姐,温婉贤淑,本是良配。
可如今上海沦陷,音讯艰难,生死未卜,这桩婚事更是遥遥无期。
想到这些,严父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这该死的战争!
严明翊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情绪的低落,他主动拿起茶壶,为父亲续上热水,岔开了话题:
“父亲,年关将近,您这边公务想必更加繁忙了。”
提到公务,严父收敛了一下心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是啊~!‘新生活运动’推进,千头万绪,各方都要协调。年会、总结、来年计划……一大堆事情。”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你没事就好,在家好好休息。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得去部里一趟。”
“父亲慢走。”严明翊起身相送。
看着父亲略显沉重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尽头,严明翊脸上的平和渐渐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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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严明翊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山城的灯火在黑暗中星星点点,勾勒出山峦与建筑的轮廓。
对于刺杀,他早已习惯。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再只属于自己,更属于这个国家,这场战争。
小鬼子的暗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他对此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和应对预案。
他甚至在脑中再次复盘了白天的袭击,从爆炸点的选择,到狙击手的视野控制,再到突击人员的战术动作……
他在评估对手的专业程度,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模式和漏洞。
真正让他心绪难以平复的,是那死伤的上百名平民。
那些破碎的店铺,横陈的尸首,无助的哭嚎……
这些画面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战争的残酷,他比大多数人体会得更深刻。
在前线子弹和炮弹对着的是军人,生死各安天命。
但在后方,这种针对个人的刺杀,却让无数无辜者陪葬,这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这种无差别的恐怖,凸显了敌人的残忍,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保护后方、肃清敌谍,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在前线冲锋陷阵。
军统的清洗行动,他有所耳闻。
这是必要的回应,是维持秩序和震慑敌人的手段。
但他同样清楚,这种风暴式的打击,能清除已暴露的目标,却难以根除所有潜伏的危机。
他需要更主动,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想到了宫丽,那个被意外卷入的无辜者。
她的背景是否真的如调查所示那般清白?
这次巧合的遇袭,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也想到了父亲提及的,远在上海的明家。
那片沦陷区,此刻又是怎样的光景?
纷乱的思绪在脑中盘旋,最终都归于一点:
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无论是在硝烟弥漫的前线,还是在暗流汹涌的后方,战斗都将继续。
严明翊放下窗帘,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
他打开台灯,拿出纸笔,开始梳理自己掌握的一些关于日谍活动规律的零散信息。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一个最老练的猎人,在寂静的夜里,开始规划着下一次出击的方向。
山城的反谍风暴由军统掀起,但他严明翊,绝不会仅仅做一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