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武汉,带着一丝江水的湿气。
报童清脆又带着几分急促的叫卖声,打破了街巷的宁静。
“号外!号外!汉口港昨夜突发大火,数十仓库焚毁一空!”“看报看报!港口巨变,损失惨重!”
加印的号外和晨报被迅速抢购一空。
头版上那浓烟滚滚、断壁残垣的照片,以及加粗的黑体标题,瞬间点燃了市井街头的议论。
人们议论着这场大火的原因,猜测着背后的故事,以及那惊人的损失。
与市井的看热闹不同,位于武汉核心区域的一处深宅大院内,气氛却是冰点以下。
精致的景德镇瓷杯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
孔府的书房里,孔家的一位核心人物,孔令侃,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他面前站着几名负责家族生意的管事,个个噤若寒蝉,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废物!一群废物!”孔令侃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
“几十个仓库!里面是什么?是桐油!是猪鬃!是钨砂!是我们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出来的!还有那些……那些东西!现在呢?一把火!全没了!”
他收到的初步报告显示,整个南区仓库群几乎被烧成了白地,尤其是孔家那几座核心仓库,更是重点焚烧对象,内部物资理论上已无幸免可能。
“查!给我查!是谁干的!”孔令侃咆哮着,眼中布满血丝。
几乎不需要任何推理,一个名字瞬间就跳入了他的脑海——严明翊。
不久前的宴会上才与这个突然崛起的将军发生过冲突。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孔令侃咬牙切齿:“他以为他一个带兵的,能动得了我们孔家?”
不需要证据,或者说,在他们看来,动机就是最好的证据。
孔家庞大的关系网络立刻开始高速运转。
上午十时,几份措辞严厉、内容指向性明确的报告,就已经通过不同渠道,摆放在了某些要害部门官员的案头。
同时一些与孔家交好的报纸和文人,也开始含沙射影,将舆论的矛头引向“某些因私废公、破坏抗战的军方激进分子”。
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开始向严明翊及其所属的派系涌去。
孔家的目的很明确:快刀斩乱麻,趁着火灾事件关注度高,迅速将“严明翊纵火报复”的罪名坐实,一举将这个胆敢挑衅孔家权威的家伙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未如孔家所愿。
在孔家发动舆论和关系网的同时,正规的调查程序也已经启动。
汉口港发生如此严重的火灾,中统、军统、武汉市警察局、港口管理局乃至消防部门,都派出了联合调查组,对火灾现场进行勘查。
勘查工作迅速展开。
穿着不同制服的调查人员,在仍旧冒着青烟的废墟间穿梭、测量、记录、取样。
很快一些初步的疑点被汇总上来。
“报告长官,甲三号仓库,过火面积最大,但内部燃烧残留物异常稀少,与仓库容积严重不符。”
“乙区仓库群,地面无明显重物长期碾压痕迹,库内支撑结构完好,不似存放大量重物(如矿石、粮食)。”
“火场残留物分析,多为库房本体木质结构、少量包装材料燃烧所致,未发现大量战略物资(如桐油、猪鬃)或奢侈品燃烧后的特定残留成分。”
“调阅近一周港口运输记录,未发现孔家仓库有大宗物资运出的记录。”
一条条专业的技术报告,逐渐勾勒出一个让调查人员都感到困惑的事实——这些被烧毁的、据称堆满了重要物资的孔家仓库,在起火之时,内部很可能是空的,或者接近空置状态。
这个结论太过惊人,调查组反复核对,甚至请了第三方专家复核,最终形成的正式调查报告,不得不将这个核心结论写了进去。
报告被密封,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了黄山官邸。
蒋介石翻阅着报告,眉头逐渐锁紧。
他的手指在“仓库空置”、“燃烧残留与申报物资不符”等字句上轻轻敲击着。
站在他身旁的宋美龄,也仔细看着报告内容,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恰在此时,侍从通报,孔家代表求见,依然是来陈述“严明翊纵火”之事的。
书房内孔家代表言辞恳切(在他们看来),甚至带着几分悲愤,控诉严明翊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请求委座严惩,以正视听。
蒋介石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对方说完,他才将手中的调查报告轻轻丢在桌上。
“你们说严明翊烧了你们堆满战略物资的仓库?”蒋介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力。
“是,委座!损失惨重,皆是我孔家要捐给党国的抗战急需之物啊!”孔家代表连忙应道。
“哦?”蒋介石挑了挑眉,拿起报告:“那调查组的人,在你们的仓库废墟里,怎么没找到多少东西呢?报告上说,那些仓库,看起来更像是空的。”
孔家代表一愣,急忙辩解:“这不可能!委座,那绝对是严明翊毁灭证据的手段!我们的仓库明明……”
“够了!”蒋介石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他:“就算是毁灭证据,一夜之间,几十座仓库的物资,他能搬到哪里去?飞上天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斥责:
“想要构陷他人,也要用点心思!弄些空仓库放把火,就跑来告黑状,说别人烧了你的重要物资?这等手段,未免太拙劣了!是觉得所有人都看不出吗?”
“拙劣”两个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孔家代表的脸上,也通过某种无形的渠道,迅速传遍了整个高层圈子。
宋美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那份调查报告,最终还是化为一抹无奈的沉默。
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无法在此时为孔家强出头。
消息灵通的军政高层们,很快就得知了委座对孔家“拙劣”表演的评价。
一时间:“拙劣的孔家”这个标签,不胫而走,成为了私下交谈中孔家的新代名词。
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容和眼神,在高层聚会中流转。
孔家内部,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们难道能跳出来大声宣布:“我们的仓库里堆满了走私来的战略物资和奢侈品,还有见不得光的违禁品,现在真的全没了!”
他们不能~!
甚至他们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内部出了内鬼,烧仓库进行平账?
严明翊这一手,不仅搬空了他们的仓库,更堵死了他们申诉的渠道。
那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手段,让他们的指控在逻辑和证据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泼向严明翊的脏水,因为“空仓库”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被一股无形的“风”——事实与逻辑——彻底吹散,反而溅了孔家自己一身泥泞。
而这股风,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那些在火灾中同样受损的其他势力——某个地方军阀背景的贸易公司存有少量违规军火的仓库、某个政学系大佬暗中参股存放敏感文件的库房、甚至某个青帮堂口用来囤积烟土和私盐的据点——他们的损失是实打实的。
他们看到了官方的调查结论,听到了高层传出的“拙劣”评价。
逻辑很简单:没人能一夜搬空那么多仓库还不留痕迹,除非是仓库主人自己提前把东西运走了,然后放火制造假现场,用来栽赃严明翊!
“孔家这帮蠢货!自己想害人,却把我们的货也给搭进去了!”
“妈的,真他娘的‘拙劣’!玩火把自己玩进去,还连累旁人!”
“这笔账,先给他们记下!‘拙劣的孔家’?哼,名副其实!”
这些势力明面上暂时无法对盘根错节的孔家做什么,但暗地里,仇怨的种子已经埋下:
“拙劣的孔家”这个外号,在他们圈子里传得最响,也最是充满了讥讽与愤懑。
孔家这一次,不仅是损失了巨额财富,赔上了信誉,更是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树立了更多潜在的敌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严明翊,此刻或许正在他的营地里,平静地擦拭着他的枪械,仿佛昨夜那场震动武汉的大火,与他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