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下得绵密,像扯不断的棉絮,把整个村子裹成了白团。
苏瑶站在知青点门口,望着被雪覆盖的土路,心里犯愁——今天要去公社送教学报告,平时半个时辰的路,这种天气怕是要走两个钟头。
“我跟你一起去。”陆逸尘背着药篓从屋里出来,里面装着给公社卫生院捎的草药,还有双新纳的布鞋,“雪太深,一个人走不安全。”
他把布鞋往苏瑶手里塞,“换上这个,防滑。”鞋面上绣着简单的云纹,是张婶教他纳的,针脚虽然算不上细密,却扎得扎实。
苏瑶换上布鞋,鞋底的麻线纹路深深浅浅,踩在雪地上果然稳当不少。
她往陆逸尘手里塞了个暖水袋,是用橡胶手套做的,灌了热水裹着棉布:“揣怀里,别冻着。”
他的手总爱生冻疮,去年冬天肿得像馒头,握笔都费劲。
两人踩着积雪往村外走,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要费很大劲。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
苏瑶把围巾往脸上拉了拉,只露出双眼睛,看着前面陆逸尘的脚印,跟着一步一步踩进去,心里踏实了不少。
“慢点走,别崴了脚。”陆逸尘回头看她,呼出的白气在眼镜片上凝成雾,他赶紧用手套擦了擦,“前面有段下坡路,结了冰,我扶着你。”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带着薄茧的纹路在雪光里看得格外清晰。
苏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手很暖,指腹带着草药的清香,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刚好能稳住她的脚步。
两人并排走着,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像条蜿蜒的银链。
路过河边时,冰面被雪覆盖着,看不出厚薄。
陆逸尘先踩上去试了试,冰面发出“咯吱”的轻响,他赶紧退回来:“走桥上过,冰怕是不结实。”
木桥的栏杆早就朽了,雪积得很厚,他走在外侧,把苏瑶往里面护了护,“抓紧我。”
桥面上结着层薄冰,苏瑶刚走两步就打滑,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陆逸尘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两人一起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的药篓掉在雪地里,里面的草药撒出来,混着雪沫子滚了一地。
“没事吧?”他扶着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急。苏瑶摇摇头,看着他手背上被药篓带子勒出的红痕,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都怪我不小心。”
两人蹲下来捡草药,指尖碰到一起时,都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却忍不住相视而笑。
重新上路时,陆逸尘把药篓背在胸前,腾出两只手护着苏瑶。
遇到积雪深的地方,他就先踩出一条路;碰到结冰的路面,他就转过身牵着她慢慢走。
苏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睫毛上沾着雪沫子,像落了层碎钻,心里暖烘烘的。
“你看那棵树。”陆逸尘突然指着路边的老槐树,树枝上挂满了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不像你去年画的冰雕?”
苏瑶想起去年冬天教孩子们画画,她画了幅城里的冰灯,陆逸尘在旁边添了只麻雀,说要有生气才好。
“比我画的好看。”苏瑶笑着说,脚下突然一滑,这次陆逸尘反应更快,直接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她的额头撞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像擂鼓似的敲在她心上。他的棉袄上沾着雪,化了的雪水洇出深色的痕,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小心点。”陆逸尘松开她,耳朵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前面就快到公社了,雪薄点。”
他加快了脚步,却始终保持着能随时拉住她的距离,像株沉默的树,稳稳地护在她身边。
到公社时,两人的裤脚都冻成了冰壳,头发上结着霜花。苏瑶去送教学报告,陆逸尘则去卫生院送草药。
等她出来时,看见他站在供销社门口,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红得像团火。
“给你。”他把一串往她手里塞,冰糖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刚才看见卖的,想着你爱吃。”
苏瑶咬了口,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炸开,冻得牙齿有点疼,心里却甜得发颤。
回程时雪下得更大了,能见度很低。陆逸尘把围巾摘下来,绕在两人脖子上,像条红色的纽带把他们连在一起:“这样能暖和点。”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冰糖葫芦的甜香,苏瑶的脸瞬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
走到半路,苏瑶的脚突然抽筋,疼得她蹲在地上直咧嘴。
陆逸尘赶紧蹲下来,把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暖着,轻轻按摩着抽筋的地方:“是不是冻着了?早知道让你多穿点。”
他的掌心滚烫,暖意顺着脚踝往上蔓延,疼意渐渐消散。
“我没事。”苏瑶想把脚抽回来,却被他按住了,“再暖会儿,不然还会抽。”雪落在他的发顶,很快积了层白,像戴了顶白帽子。
苏瑶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漫天风雪都成了背景,只有他眼里的温柔最清晰。
等脚不疼了,陆逸尘坚持要背她走。“我能走。”苏瑶红着脸推辞,却被他不由分说地背起来。
他的背不算宽厚,却很稳,苏瑶能闻到他身上的草药香,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心里踏实得像落了地的雪花。
“你轻得像片羽毛。”陆逸尘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带着笑意,“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苏瑶把脸埋在他的棉袄上,闷闷地说:“才没有,是你力气大。”
他笑了起来,脚步却更稳了,每一步都踩在自己之前的脚印里。
快到村口时,遇见张婶带着孩子们在扫雪,看见他们这样,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狗剩举着扫帚喊:“陆老师背苏老师喽!”丫蛋则捂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张婶笑着说:“这风雪天,就该互相帮衬着走。”
陆逸尘把苏瑶放下来,两人的脸都红了。张婶往他们手里塞了两个烤红薯,滚烫的红薯在手里冒着热气:“快拿着暖暖,看冻的。”
孩子们围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要学他们互相扶着走,笑得像群快活的麻雀。
回到知青点,赵建军和林晓燕正在灶房煮姜汤,看见他们回来,赶紧往他们手里塞了碗:“快喝,驱驱寒!”姜汤的辛辣混着姜糖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胃里发颤。
陆逸尘喝得最快,喝完就往灶膛里添柴,说要把屋子烧得暖和点。
夜里,苏瑶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手指还残留着被陆逸尘牵着的温度。
她想起雪地里他温暖的手掌,想起他背她时沉稳的脚步,想起他举着冰糖葫芦时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场风雪来得真好。
原来最动人的不是晴空万里,而是风雪路上有人愿意为你挡风;不是平坦大道,而是泥泞途中有人愿意扶你前行;不是独自取暖的温暖,而是两个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融化了整个寒冬。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知青点的灯光却格外明亮,像风雪里的一座小灯塔。
苏瑶知道,这个冬天虽然寒冷,却因为有了彼此的搀扶,变得格外温暖。
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单独看或许孤单,并排在一起,就成了最坚实的路,能通向最温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