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风裹着枯叶掠过屋檐,李秋月将最后一筐山核桃倒进竹匾时,指尖被粗粝的外壳磨得生疼。自从在镇上落脚,她白天在餐馆洗碗择菜,夜里就在出租屋缝补衣服,手腕上的老茧渐渐叠起新层。玻璃窗映出她削瘦的轮廓,曾经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像山间永不干涸的清泉。
这天傍晚收工时,老板娘突然叫住她:秋月,后厨张师傅说邻镇有户人家办喜事,要找几个帮厨的,工钱比这儿高一倍。李秋月愣了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围裙上的补丁,最终点点头。深夜的山路寂静得瘆人,她攥紧手电筒,听见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恍惚间又想起从前大山赌输后,自己摸黑去邻村借钱的那些夜晚。
婚宴设在一座气派的农家小院,红绸灯笼将庭院照得恍若白昼。李秋月正低头剁着姜末,突然听见院角传来熟悉的娇笑声。她握着菜刀的手骤然收紧——刘佳琪烫了时髦的卷发,穿着金丝绒旗袍倚在廊柱旁,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更刺眼的是,她身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腹便便的模样与大山当年别无二致。
哟,这不是李家嫂子吗?刘佳琪踩着细高跟扭过来,香水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听说你在镇上洗碗呢?啧啧,真是辛苦。她故意凑近,压低声音道:大山现在跟着我们老板跑生意,可比当穷光蛋风光多了。
李秋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砧板上的姜末溅起细小的辛辣气息。她想起离婚后,曾在村口撞见大山背着蛇皮袋匆匆离开,那时他头发蓬乱,眼神却透着解脱。此刻刘佳琪口中的,不知又要将多少谎言编织成网。
婚宴散场时已是凌晨,李秋月揣着刚结的工钱往回走。山道上突然窜出个黑影,她吓得差点尖叫,手电筒光束扫过去,竟是个满脸淤青的年轻男人。对方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大姐...救救我...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眶发酸。李秋月守着病床前缴费单,攥着那叠工钱犹豫再三。医生说伤者胃部穿孔,再不手术会有生命危险。他身上没有证件,联系不上家属。护士叹了口气,您要是不缴费,我们...话音未落,缴费窗口的叫号声已经响起。
男人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他自称陈远,是来山里收山货的商人,被生意伙伴骗进赌局,钱被洗劫一空还遭了毒打。谢谢姐,救命之恩我一定还。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脸色煞白。李秋月递过温水,目光扫过他腕间的银色手表——表盘上刻着赠爱妻刘芳,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此后半个月,李秋月白天在餐馆打工,晚上就去医院送饭。陈远恢复得很快,总爱讲些生意场上的趣事逗她笑。有次他突然说:姐,你这么好的人,不该总吃苦。这话让李秋月鼻尖发酸,她想起大山喝醉时摔碎的瓷碗,想起刘佳琪涂着蔻丹的手指勾着大山的脖子。
出院那天,陈远执意要请她吃饭。小饭馆里热气蒸腾,他从公文包掏出个信封:姐,这是医药费,还有一点谢礼。李秋月正要推辞,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戴金链子的男人闯进来,为首的指着陈远狞笑:好小子,躲这儿享清福呢?
陈远脸色骤变,猛地将李秋月护在身后:这事和她没关系!金链子男却一把扯开他,目光在李秋月身上逡巡:哟,还有美人作陪?老规矩,要么还钱,要么...话音未落,陈远突然抄起酒瓶砸向对方,混战瞬间爆发。李秋月尖叫着躲到桌底,听见瓷器碎裂声、叫骂声混着重物倒地的闷响。
警笛声响起时,现场已是一片狼藉。陈远被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还在喊:别碰她!李秋月浑身发抖,看着警察从他口袋搜出叠账本。带队的警官皱眉翻看:非法集资、诈骗,你胆子不小啊。
深夜的派出所里,李秋月攥着做笔录的笔,指甲缝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警官递给她杯热水:姑娘,你被他骗了。这人专门在山区行骗,扮成落难商人博取同情,得手后就卷款跑路。窗外风雨交加,她想起陈远手腕上的银表,想起他说你不该总吃苦时真诚的眼神,突然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回到出租屋,李秋月蜷缩在床角。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冷白的影子。她以为离开大山就能摆脱欺骗,却不想又掉进另一个陷阱。手机突然震动,是老板娘发来的消息:秋月,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店里招到新人了。
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摸到枕头下藏着的离婚协议,纸张已经被摩挲得发皱。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远处传来的闷雷。山风拍打着窗户,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不甘、希望与失望,全都裹挟着吹向无尽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