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与汤隆带着重任,如同两滴水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山的路径,奔向遥远的东京。梁山泊的气氛并未因他们的离去而松弛,反而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徐宁与钩镰枪是破解当前死局的关键,但这“关键”何时能至,仍是未知之数。在此期间,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让梁山万劫不复。
王伦深知这一点。他没有丝毫懈怠,每日与林冲、吴用等人巡视各处关隘,加固营寨,挖掘壕沟,布设更多陷阱。他采纳了扈三娘伤中提出的建议,充分利用梁山泊错综复杂的水道和茂密的芦苇荡,将防御纵深拉长,意图将呼延灼的连环马引入泥泞、狭窄之地,最大限度削弱其冲击力。
扈三娘肩头的箭伤在安道全的精心调理下,愈合得很快。虽未能执刀上阵,但她并未安心静养,时常忍着些许不适,出现在王伦身侧,凭借对战场地形的敏锐洞察,提出许多针对性意见。她的存在,本身就对王伦派系的头领和士卒是一种无声的鼓舞。王伦几次劝她多休息,见她目光坚定,知她心意,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吩咐左右更加细心地照料,看向她的眼神中,担忧与赞赏交织,情感日益外露。
这一日,王伦正与扈三娘、吴用在一处高地,观察官军动向。只见呼延灼大军营寨稳固,巡逻严密,但连日来并未再发动如第一次那般猛烈的进攻,只是不时派出小股骑兵骚扰,似在试探,又似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呼延灼用兵谨慎,初战得利后并未冒进,是在等我们露出破绽,或是另有图谋。”王伦沉吟道。
吴用羽扇轻摇,低声道:“哥哥,时迁兄弟行前曾报,宋江似有异动,戴宗曾秘密下山,方向并非东京,而是青州一带。小弟已加派人手留意。”
王伦目光一凝,点了点头,未再多言。扈三娘在一旁听得真切,与王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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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江住处。气氛与王伦那边的务实紧张不同,带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花荣、戴宗等心腹聚于室内。宋江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王伦倚仗地利,摆出固守姿态,又派时迁、汤隆去请什么徐宁。若真让他请来,破了连环马,这山寨上下,还有我宋江立锥之地吗?”宋江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戴宗上前一步,低声道:“哥哥,小弟前日按您吩咐,往青州方向探查,得知那北京大名府,新近调去一员大将,乃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派子孙,姓关,名胜,生得与祖上关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大刀’关胜。如今官拜蒲东巡检,因蔡京赏识,擢升领军指挥使,镇守大名府,颇有威名。”
“关胜……”宋江眼中精光一闪,重复着这个名字,一个念头迅速在他心中成型。他看向吴用(此时吴用不在场,宋江是在对心腹说话),实则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关云长之后……名声显赫,若能将此人逼上梁山,其声望足以震慑群伦,更能牵制王伦、林冲之势。”
花荣有些疑虑:“哥哥,那关胜乃名门之后,朝廷命官,如何肯上山?”
宋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上山,便逼他上山!如今呼延灼大军在外,我等可向王伦建言,言及大名府粮草充沛,兵甲精良,若能与梁山形成掎角之势,或可解当前之围。提议出兵,名为‘借粮’或‘牵制’,实则是要引得关胜来征讨。届时,战场上再见机行事。若能擒获,再晓以‘利害’,何愁他不归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冷:“即便事有不谐,与关胜交战,亦可消耗王伦实力,拖延时间。若呼延灼趁虚而入,王伦首尾难顾,必遭重创!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李逵听得似懂非懂,但听说要打仗,便嚷嚷道:“哥哥妙计!管他什么关胜关败,俺铁牛的板斧早就饥渴难耐了!”
宋江瞪了他一眼,随即对戴宗道:“你继续留意关胜动向,并设法散播消息,就说梁山有意北上,取大名府钱粮以资军用。务必让此话传到关胜耳中!”
“小弟明白!”戴宗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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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聚义厅内。王伦、宋江、柴进、吴用、林冲、公孙胜、扈三娘(因其功绩与地位,虽非都头领,但重要会议皆在列)等核心人物齐聚。
王伦首先通报了防御部署情况以及呼延灼军的动态,强调当前应以稳守为主,等待破局时机。
宋江耐心听完,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注意,这才缓缓开口:“王伦兄弟部署周详,宋江佩服。然,久守必失。呼延灼按兵不动,恐有后招。我等坐拥水泊之利,虽可暂保无虞,然粮草消耗日巨,长久下去,非良策。”
他话锋一转:“我近日思得一策,或可分担压力,另辟蹊径。听闻北京大名府,钱粮广积,兵甲充足。新任守将关胜,虽有名声,然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我等若能出兵北上,佯攻大名府,或可调动呼延灼分兵救援,亦可就地取粮,补充军需。此乃‘围魏救赵’之策,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北上攻打大名府?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
吴用目光微闪,瞬间便洞悉了宋江的意图。他轻摇羽扇,接口道:“公明哥哥此议,倒也不失为一条思路。大名府乃北方重镇,若能有所动作,确实能震动朝廷,牵制呼延灼。只是……”他看向王伦,“此事关乎山寨战略走向,风险与机遇并存,还需王伦兄弟与各位头领详加斟酌。”
他将决定权巧妙地引回给王伦,既未明确反对宋江,也未表示支持,言语间留有余地。
林冲皱眉道:“呼延灼大军当前,我等分兵北上,若官军趁势猛攻,山寨危矣。此举是否太过行险?”
柴进也沉吟道:“关胜乃名将之后,恐非易与之辈。若北上受挫,则山寨危如累卵。”
扈三娘坐在王伦下首,虽未开口,但清澈的目光看向王伦,带着全然的信任,等待他的决断。
王伦心中冷笑,宋江此计,名为“围魏救赵”,实为“驱虎吞狼”。他想引关胜这条“虎”来,要么收服以自重,要么借此消耗自己的力量。但宋江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一直困守,确实被动。而且,若能借此机会,将计就计……
王伦沉思片刻,迎上宋江看似坦诚的目光,沉稳开口道:“公明哥哥所虑,不无道理。一味固守,确非长久之计。北上大名府,若能成功,确可打开局面。”
宋江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但王伦话锋随即一转:“然,林冲哥哥与柴进哥哥所言,亦是老成持重之见。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眼下首要之务,仍是稳住呼延灼。北上之事,可先做铺垫,派遣精细头领,前往大名府一带探听虚实,摸清关胜底细及布防情况。待时机成熟,再行定夺。公明哥哥以为如何?”
王伦这番话,既未完全拒绝宋江,避免了正面冲突,又将行动的主动权和控制权抓在了自己手中,将“即刻出兵”变成了“先行探查”,留下了充分的转圜空间。
宋江见王伦并未一口回绝,而且同意派人探查,心中虽觉未能立刻达成目的,但也算开了个头,便顺势道:“王伦兄弟思虑周全,如此甚好。便依贤弟之意,先派人探查。”
聚义厅的会议,在表面的一致中结束。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新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呼延灼的威胁尚未解除,一场围绕“大刀”关胜的新的风波,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王伦与扈三娘走在最后,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宋江意在关胜。”扈三娘低语。
“我知道。”王伦目光深邃,“他想引入新的变数,搅乱局面。也好,那就看看,这盘棋,最终会走向何方。”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柔和,“你的伤未痊愈,近日劳神了。”
“无妨,”扈三娘微微一笑,“与你并肩,便不觉得累。”
**新的棋局已布下,宋江的野心与王伦的沉稳,将在更大的舞台上再次碰撞。而梁山泊的命运,也由此走向了更加莫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