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抡起斧头时,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发紧。院里的柴垛快空了,他想着多劈点,能让桂英少跑几趟后山。雪后初晴,阳光洒在木柴上,映得木屑都发着光,斧头落下时 “咚” 的一声,震得掌心发麻,倒比在矿上扛水泥轻松些。
“歇会儿吧,喝口水。” 桂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热气。柱子回头,看见她端着个粗瓷碗,碗沿沾着圈白汽,手里还攥着块粗布巾。他赶紧放下斧头,手在裤腿上蹭了蹭 , 刚才劈柴沾了些泥,怕蹭到她递碗的手。
碗里的水是温的,还放了点红糖,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心口。柱子想起在家时,李秀兰也总这样,他从地里回来,她会端碗温糖水,说 “解乏”。可眼前的桂英不一样,她眼里没那么多牵挂,只有点实实在在的体贴,像冬日里晒透的棉袄,不烫人,却舒服。
“你劈得太快了,慢些,别累着。” 桂英伸手去擦他额角的汗,指尖刚要碰到皮肤,柱子却猛地偏了头,汗滴落在地上,砸出个小坑。他有些局促地拿起布巾,自己擦了擦:“没事,我力气还在,多劈点能管些日子。”
桂英的手僵在半空,又悄悄收了回去,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柱子看在眼里,心里有点发慌。他不是傻子,这几天桂英的好他都记着 , 夜里会悄悄把热水袋灌满放在炕边,早上熬粥时会多蒸个红薯,连丫儿都知道 “柱子叔爱吃咸的,少放糖”。
只是这份好,让他既感激又不安。
中午吃饭时,桂英往他碗里夹了块腌萝卜。是她自己腌的,脆生生的,带着点辣。丫儿坐在旁边,小口扒着粥,突然说:“娘,柱子叔的碗比我的大。” 桂英笑了,拍了拍丫儿的头:“你柱子叔干活多,得吃饱。”
柱子扒着粥,不敢抬头看桂英。碗里的粥熬得稠,米粒都开花了,比他在窑洞喝的稀粥实在多了。他想起上次寄回家的信,只敢说 “在县城找了轻松活,能吃饱”,却没说腿伤没好,更没说要借住在别人家。要是李秀兰知道,会不会多想?会不会夜里抱着军娃哭?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柱子就赶紧掐灭了。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叠得整齐的画,是他偷偷画的李秀兰和军娃,边角被摩挲得发毛。吃饭前他总要看一眼,像在提醒自己,这里只是暂时的落脚点,开春凑够路费,就得赶紧回家。
下午桂英要去河边洗衣裳,让丫儿在家跟柱子待着。丫儿拿着本旧画册,凑到柱子身边:“柱子叔,你能给我画个小兔子不?” 柱子捏着丫头递来的炭笔,在纸上画了只蹦跳的兔子,耳朵画得长了点,丫儿却笑得拍手:“比学堂先生画的好看!”
他看着丫头的笑脸,想起军娃。上次回家,军娃也这样,拉着他的手要画老虎,说 “要威风的”。正愣神时,听见院门口传来桂英的声音,他赶紧把炭笔收起来,怕丫头再要画,耽误了桂英干活。
桂英回来时,衣裳搭在胳膊上,还沾着点水汽。她看见纸上的兔子,眼里亮了亮:“你还会画画?” 柱子挠了挠头:“瞎画的,以前在矿上没事,就拿炭笔画着玩。” 桂英没再问,只是把衣裳晾在绳子上时,动作慢了些,时不时往纸上的兔子望一眼。
夜里柱子躺在堂屋的炕上,怀里揣着画,能摸到纸上映出的 “军娃” 的轮廓。院里传来桂英哄丫儿睡觉的声音,轻轻的,像唱童谣。他想起傍晚时,桂英帮他缝补裤脚 —— 白天劈柴时裤脚勾破了个口子,她拿着针线坐在灯底下,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针线穿过布面时 “沙沙” 响。
那时他就坐在旁边,看着灯光在她脸上晃,心里竟有点乱。他知道桂英是个好女人,男人不在家,自己带娃,还肯收留他这个外人,换做别人,未必能做到。可他不能多想,怀里的画还在,李秀兰和军娃还在等他,他要是动了别的心思,就不是个东西了。
炕边的热水袋还温着,是桂英睡前灌好的。柱子把它往腿边挪了挪,暖意顺着腿蔓延开,却压不住心里那点微妙的滋味。他想,开春一定要早点走,走之前多帮桂英干点活,再留些钱 , 哪怕只有几块,也能少欠点人情。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洒出片淡淡的光。柱子摸了摸怀里的画,指尖触到 “李秀兰” 的衣角,心里慢慢定了。桂英的好是真的,可他的牵挂也不假,这份暖,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