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辰时,春杏正把晒在院坝的豆子往布袋里收。豆子是去年留的种,今年收了半袋,打算晾透了卖,换点钱给建军买新的夹板 , 他腿上的旧夹板早磨破了,边缘硌得皮肉发红。
布袋刚装满一半,就听见东厢房 “咚” 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婆婆的惊叫:“老头子!你咋了!”
春杏手里的木锨 “哐当” 掉在豆子堆里,豆子滚了一地。她顾不上捡,往屋里冲,进门就看见公公趴在炕前的地上,脸朝下,一动不动,婆婆跪在旁边,手抖着去扶,却没力气拉起来。
“爹!” 春杏扑过去,和婆婆一起把公公翻过来。公公的脸青白,嘴唇发乌,眼睛闭着,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呼出来的气带着颤。建军拄着拐杖从里屋挪出来,看见这场景,拐杖 “啪” 地掉在地上:“咋会这样?早上爹还说要帮着收豆子……”
“先抬炕上去!” 春杏咬着牙,攒着力气。公公的身子沉,她和婆婆憋得脸通红,才把人挪到炕上。春杏摸公公的额头,不烧,再摸手腕,脉跳得又弱又快,像要断的线。“得去叫王大爷!” 她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蓝布衫,往身上一裹就往外跑。
村西头到王大爷家要走两里地,春杏跑得急,鞋尖踢到石头,脚趾头钻心疼,也没敢停。王大爷正在院里晒草药,听她说完,背起药箱就跟着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这老伙计,前几天还说身子硬朗,咋说倒就倒。”
到了家,王大爷摸脉、看舌苔,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直起身叹口气:“是突发性心口疼,老毛病犯了,得抓药稳住,还得静养,不能再劳累。这药得去镇上抓,村里没有,最少得连喝十天。”
“得多少钱?” 春杏的声音发紧,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 家里的钱都在炕席底下压着,是她攒了三个月的鸡蛋钱,一共十三块,本想着凑够十五块就给建军买夹板。
“一副药两块三,十天就是二十三块,还得买些软和的吃食,老人现在不能吃硬的。” 王大爷写了药方递过来,“早去早回,别耽误了。”
二十三块。春杏拿着药方,指节都泛白了。十三块,还差十块,这钱去哪凑?她看了眼炕上的公公,又看了看一旁抹眼泪的婆婆,咬了咬牙:“我这就去镇上。”
“我跟你去!” 婆婆站起来,又被春杏按住:“娘,您在家照看爹和建军,我去快,路上能省点时间。” 她从炕席底下摸出那十三块钱,叠好塞进贴身的布兜,又从灶房拿了个凉红薯揣在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去镇上的路上,春杏走得急,脚下的布鞋磨得脚后跟生疼,走了一半就磨出了水泡。她没敢歇,心里只想着抓药 —— 晚一步,公公的病就多一分危险。
到了镇上的药铺,掌柜的接过药方,称药时说:“最近甘草涨了价,这十副药得二十四块五。”
春杏的心 “咯噔” 一下,又多了一块五。她把十三块钱全掏出来,又从布兜里摸出几个钢镚,凑了十三块六:“掌柜的,您先让我把药拿回去,差的十块九,我过五天一定来还 ,我公公等着药救命,求您了。”
掌柜的看她满头汗,眼窝通红,又看了看药方上的名字,叹口气:“罢了,看你也是实在人,先拿药吧,记得来还就行。”
抓完药,春杏又去了旁边的杂货铺,想给公公买两个白面馒头,一问价,一个馒头两毛,她兜里只剩六毛钱,买了三个,揣在怀里,小心护着怕凉了。
往回走时,她才想起怀里的红薯还没吃,拿出来咬了一口,干得噎人,只能咽口唾沫往下顺。走到半路,遇见同村的李婶,推着小车去镇上卖菜:“春杏,你公公咋样了?”
“还没醒,刚抓了药。” 春杏说。
李婶从车筐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斤红糖和一把红枣:“给老人泡水喝,补补身子,别嫌少。”
春杏接过布包,眼泪差点掉下来:“婶,这钱我以后还您。”
“啥还不还的,先顾老人要紧。” 李婶帮她把布包塞进怀里,“路上慢点,别摔着。”
回到家时,日头已经偏西。婆婆说公公醒了一次,喝了点温水又睡了,建军一直坐在炕边,没敢离开。春杏没歇,赶紧刷药罐煎药。灶膛里的玉米芯是湿的,划了四根火柴才点着,烟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
药煎好时,公公刚好醒了,眼神发直,说不出话。春杏端着药碗,婆婆帮忙扶着公公坐起来,她用勺子舀了点药,吹凉了递到公公嘴边。药太苦,公公皱着眉想躲开,春杏轻声哄:“爹,喝了药就不疼了,咱快好起来,还得看豆子卖钱呢。”
公公慢慢咽了,一碗药喂了半个钟头。春杏放下碗,才发现怀里的白面馒头还热着,赶紧拿出来,掰成小块泡在温水里,喂给公公吃了小半碗。
等公公睡熟,她才顾上自己吃饭。灶房里只剩两个硬邦邦的玉米饼,她掰了点泡在凉水里,勉强咽下去。刚放下碗,婆婆就拿着空的米缸过来:“杏啊,米缸见底了,明天得去买米。”
春杏的心又沉了 , 买米得要钱,药钱还欠着,后续公公的药还得抓,建军的夹板也没着落......
“娘,我明天去地里看看,能不能挖点野菜,先凑活两天。” 春杏说。
婆婆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把空米缸放回原位,转身去收拾炕边的药碗,手抖得厉害:“都怪我没用,帮不上你,你公公又病了,这日子…… 咋就这么难。”
春杏没接话,只是走到院坝里,看着散在地上的豆子。夕阳把豆子照得金黄,可她心里却一片黑。她蹲下来,一颗一颗捡豆子,指尖被豆子硌得疼,眼泪掉在豆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夜里,她没敢睡太沉。公公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醒一次,要喝水、要翻身,她得起来伺候。建军想替她,却被她按住:“你腿不好,好好睡,明天还得帮着看爹。”
后半夜,公公睡得沉了。春杏坐在灶房,看着灶膛里的余火,突然捂住脸哭。没声音,只有肩膀在抖。她不知道这欠的药钱咋还,不知道公公的病啥时候能好,不知道这一屋子的难处,自己还能扛多久。
鸡叫头遍时,她起来煎药。药味飘满了屋,苦得钻心。她端着药碗往东厢房走,脚底板的水泡破了,疼得她一瘸一拐,可她不敢停 ,公公等着药,婆婆等着她,建军等着她,这个家,还得靠她撑着。
走到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抹掉。窗外的天刚蒙蒙亮,远处传来鸡叫,她看着手里的药碗,心里默念:爹,您一定要好起来,日子再难,咱也得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