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场“监工”带来的肌肉酸痛还没完全消退,周日清晨六点整,江水溶就被一阵极其规律的、不容忽视的窸窣声弄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卧室门缝透进客厅的光线。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他床边,小手精准地揪住了他温暖的被角,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掀!
“老爸,起床。迟到不好。”
江蓓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她身上还系着那条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卡通小围裙,显然是刚从厨房“战场”归来。
江水溶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激得一哆嗦,残留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乖宝贝…让爸爸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早饭好了。”
江蓓儿不为所动,陈述事实。
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起?早饭凉了,你负责。
为了维持住“好爸爸”、“守时爸爸”这摇摇欲坠的可怜人设,江水溶内心泪流成河,最终还是咬着后槽牙,像奔赴刑场一样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昨天的劳役之苦。
早餐依旧是江蓓儿的手笔:
简单清爽的白粥,一小碟脆生生的腌黄瓜。
江水溶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今天该怎么摸鱼”、“哪个公园长椅比较软和”。
认命地跨上那辆饱经风霜的小摩托,载着自家“人形闹钟+监工”,再次突突突地驶向外卖站点。
一回生二回熟,站点里的同事们看到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又来了,眼睛都亮了,热情得像见了自家闺女。
“蓓儿来啦!今天还陪爸爸送外卖呀?真乖!”
“蓓儿吃早饭没?叔叔这有刚买的包子!”
“来,让阿姨看看,这小脸蛋,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然而,江蓓儿的反应依旧是一套标准流程:
敏捷地躲开所有试图触碰的手,礼貌而疏离地点头回应:
“吃过了,谢谢叔叔\/阿姨。”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同事们也习惯了,哈哈一笑便各自忙碌起来,时间就是金钱,尤其是在这行。
江水溶本以为经过昨天的“高强度训练”,今天能稍微喘口气。
可他绝望地发现,带着这个小监工,时间仿佛被灌了铅!
每一分钟都过得格外漫长、格外煎熬!
那手机接单的提示音,简直成了催命符,每次响起都伴随着旁边那道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
好不容易熬到临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
江水溶感觉自己像条快被晒干的咸鱼,急需一点“精神慰藉”和物理降温。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闺女儿,”
他停下摩托,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努力挤出慈父笑容,“跑了一上午了,累了吧?渴不渴?热不热?老爸去前面街角那家店,给你买个冰淇淋!你最喜欢的草莓味!你就在这树荫下看着车,等老爸,好不好?”
语气充满了关怀(和逃离的迫切)。
江蓓儿仰着小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街角那家装修可爱的冰淇淋店,点了点头,语气平淡:
“好。老爸快去快回。”
“哎!好嘞!草莓味是吧?没问题!”
江水溶心头狂喜,眉开眼笑,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
他把摩托在树荫下停稳,叮嘱了女儿一句“别乱跑”,转身就朝着那象征着短暂自由的街角,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
江蓓儿坐在摩托后座上,小短腿够不着地,悬在半空轻轻晃着。
她看着老爸那明显带着雀跃、甚至有点“鬼鬼祟祟”的背影,小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心里却莫名地,对这个越来越鲜活、越来越“不靠谱”的老爸,生出了一点喜欢。
至少,比原来那个沉默寡言、只会酗酒的男人好多了。
而此刻,终于脱离“监视”范围的江水溶,感觉空气都自由得带着甜味!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冰淇淋店门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手就伸进了裤兜,摸出了那包被他“封印”了一上午的烟盒和打火机。
“呼……”
随着打火机清脆的“咔嚓”声,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江水溶深深地、无比满足地吸了一大口,让那熟悉的、略带辛辣的尼古丁气息瞬间充盈肺部,仿佛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烦躁。他夹着烟,手指微微颤抖(激动的),另一只手插着腰,对着店员扬了扬下巴:
“老板,来一杯草莓冰淇淋,要大杯的!”
“好的,现做需要稍等几分钟。”店员应道。
江水溶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他现在只想好好享受这短暂的自由时光。
他倚在店门口,眯着眼,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手指夹着烟,有条不紊地吞云吐雾。
每一口,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惬意。
啊,这才是人生啊!
然而,这份惬意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支烟的三分之一时间。
就在店员将那个粉嫩诱人的大杯草莓冰淇淋递到他手上,他刚扫码付完款的瞬间——
一个清脆、冰冷、带着难以置信质问的童音,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炸响:
“老爸!你在干什么?!”
江水溶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高压电击中!
手里的冰淇淋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转过身!
只见江蓓儿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手指间那根燃烧了小半截的香烟,眼神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冰的小刀子!
“买…买冰淇淋啊?”
江水溶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挤出干笑,试图转移话题,声音都带着心虚的飘忽,“我不是让你在路边等吗?你怎么跑过来了?多危险!”
他试图找回一点父亲的威严。
然而,江蓓儿完全无视了他苍白无力的解释和那点可怜的“关心”。
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那根罪恶的香烟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冰冷,一字一顿地重复:
“老爸,你、不、该、抽、烟?!”
那眼神,那语气,让江水溶这个在末世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兵王,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那根“罪证”,仿佛那是什么剧毒的烙铁!
下一秒。
“啪嗒!”
香烟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摔在地上!
穿着外卖工装靴的脚紧跟着就恶狠狠地、带着赎罪般的力道碾了上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直到那点猩红的火星彻底熄灭,变成一摊丑陋的污渍。
做完这一切,江水溶根本不给女儿再次开口审判的机会!
他一个箭步上前,弯腰,手臂一捞,就把小小的江蓓儿整个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动作快得像在抢什么稀世珍宝。
“乖女儿!宝贝儿!”
江水溶把脸埋在女儿带着奶香气的颈窝里,声音又急又快,充满了“鬼迷心窍”的懊悔和十二万分的讨好,“老爸错了!老爸一时鬼迷心窍没忍住!就抽了两小口!真的就两口!老爸保证!下回绝对绝对不敢了!原谅老爸这一次好不好?嗯?”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求饶,一边还用力地在女儿嫩滑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发出响亮的声音。
亲完,他抬起头,咧开嘴,对着女儿露出一个混合着讨好、心虚、还有那么一点点“你看老爸认错态度多好”的傻笑。
江蓓儿:“!!!”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被老爸紧紧抱在怀里,脸上还残留着被胡茬扎到的微痛和湿漉漉的口水印。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老爸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怂”和“求放过”的俊脸。
这样的老爸……
痞里痞气,毫无形象地撒娇耍赖求原谅……
太陌生了!
完全超出了她五岁人生经验的认知范围!
江水溶自动屏蔽了女儿眼中那石化的震惊。
他抱着江蓓儿,像抱着刚抢回来的战利品,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同时把手里那杯幸存的、已经开始有点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塞进女儿手里,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
“快吃快吃!很甜的!化了就不好吃了!”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包从未发生。
江蓓儿:“……”
她低头看看手里冰凉甜腻的冰淇淋,又抬眼看看抱着自己、下巴蹭着自己头发、还在嘿嘿傻笑的老爸,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混乱的问号。
下午的送单在一种诡异又微妙的父女沉默中进行。
江水溶格外“老实”,烟瘾犯了就猛嚼口香糖,眼神都不敢乱瞟。
江蓓儿则抱着那杯化了大半的草莓冰淇淋,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用那双恢复了平静、却似乎更深邃了些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老爸的后背。
最后一单,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目的地是城市最繁华的银河路cbd顶层。
一份平平无奇的两菜一汤工作餐。
穿过光可鉴人、弥漫着金钱气息的豪华大堂,父女俩坐着无声而快速的观光电梯,看着脚下的城市灯火如同星河般铺展开来。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叮。”
顶层到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尽头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透着暖光。
江水溶牵着江蓓儿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你好!外卖!”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厚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
门里门外,三个人,六道目光,在门打开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抽空
门内。
是一个女人。
身高约莫一米七,身材匀称修长,包裹在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墨绿色丝绒小礼服里,勾勒出优雅的曲线。
她的妆容精致,气质冷冽,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
但最让江水溶和江蓓儿血液凝固的,是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带着几分童颜感的萝莉脸。
皮肤白皙,五官小巧而立体,尤其那双眼睛,形状和瞳孔的颜色……
竟然和江蓓儿,一模一样!
江蓓儿仰着小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大眼睛,此刻也罕见地睁圆了,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张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成年脸庞,小嘴微张,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血缘的直觉如同电流般窜过她小小的身体。
江水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末世里无数次面对致命危机锻炼出的本能瞬间爆发!
危险!
极度危险!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张脸意味着什么!
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您的外卖!”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手里的外卖袋塞进那个同样处于震惊状态的女人手里!
然后,手臂猛地一捞,将呆立当场的江蓓儿像拔萝卜一样抱了起来,紧紧箍在怀里!
“告辞!”
两个字,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话音未落,他已经抱着女儿,以一个近乎狼狈的、逃难般的姿态,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电梯!
脚步快得带起了风,甚至撞到了走廊里一个装饰花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也顾不上!
他只想立刻!
马上!
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那个女人!
离开那张和女儿酷似的、让他灵魂都感到战栗的脸!
电梯门迅速合拢,隔绝了门外那张同样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酷似江蓓儿的脸。
一路无言。
回到那个熟悉的出租屋,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江水溶罕见地没有提点外卖的事。
江蓓儿默默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把中午剩下的、已经冷透的炒白菜和米饭拿出来,放进微波炉加热。
父女俩沉默地坐在茶几旁,各自捧着一碗温吞吞的剩菜剩饭,机械地往嘴里塞着。
平时江蓓儿会嫌弃老爸吃饭吧唧嘴,今天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空气里只剩下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夜,出租屋的两间小卧室里,亮着同样昏暗的光。
江水溶的房间:
他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点,脑子里翻江倒海:
那张脸!
那张和蓓儿一模一样的脸!
银河路cbd顶层!
那是严氏家族的核心办公地!
她是严家的掌舵人?!
原主!
你个天杀的王八蛋!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
你怎么会跟这种金字塔尖的女人扯上关系?!
还搞出了个孩子?!
她认出蓓儿了吗?
她那种身份,那种气场…如果她知道蓓儿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难道蓓儿真是她亲生的?!
可原主的记忆碎片里为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
像被刻意抹掉了!
头痛欲裂!
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脑子里搅动!
江蓓儿的房间: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大眼睛。
她抱着那个洗得发旧的兔子玩偶,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兔子耳朵。
那个女人…
是妈妈吗?
是那个…像母鸡生了蛋就跑掉的…妈妈?
她那么好看…那么有钱…住在那么高的地方...
可她不要我…
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
老爸那么害怕…她是不是坏人?
小小的心里,恐惧和一点点隐秘的、被抛弃的委屈交织着。
最终,一个结论和隔壁的老爸不谋而合:不要孩子的妈妈,肯定不是好人!
银河路cbd顶层,总裁办公室:
奢华的办公桌上,那份冷掉的外卖包装袋静静地躺着,一口未动。
严隽靠在高背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那张与江蓓儿酷似的萝莉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和前所未有的困惑。
她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助理风敏的号码。
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那个小女孩的脸!
那双眼睛!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
“风敏。”严隽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现在,立刻,去给我查。”
她停顿了一秒,仿佛在确认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
“查今天送这份外卖的那个骑手,他所属的外卖站点,他的一切资料!还有…”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我好像…有个女儿。”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然后,风敏那因为极度震惊而拔高、甚至有些破音的声音猛地炸响在听筒里:
“什、什么?!老、老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跟谁啊?!我、我、我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过?!这、这不可能吧?!”
“让你查就去查!哪那么多废话!” 严隽烦躁地低吼一声,猛地掐断了电话。
她颓然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莫名的恐慌席卷了她。
她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她被取卵了?
被偷了基因?
这念头荒谬却让她脊背发凉!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又猛地抬头看向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头,疼得像要炸开。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三颗心,被一张酷似的脸,彻底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