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裹着陈九陵的身影没入石门,再睁眼时,他已站在一座荒诞城池的中央。
熔金色的河流在脚下翻涌,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焦骨味。
抬头望去,城墙竟由森森白骨堆砌,每块骨头上都刻着大楚军纹;空中乌云像泼了血,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诡异的是街道上的“百姓”——男女老幼皆戴着与他面容相同的青铜面具,麻木地搬运着骸骨石料,喉间发出机械的低诵:“永恒将军,永镇山河。”
“这不是墓......”陈九陵喉结滚动,后颈泛起凉意,“是人心炼狱!”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他转头,见个五六岁的小娃蹲在骸骨堆旁,手里攥着柄缩小版的破阵矛,正用矛尖戳着半截胫骨。
那矛杆上缠着的红缨是血浸的,在熔金河的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
“小友。”陈九陵放轻脚步靠近,试图用最温和的语气开口,“可知道这是何地?”
小娃抬头,面具下的眼睛却与他如出一辙——冷硬如刀,没有半分童真。“将军忘了么?”童声里裹着砂纸般的沙哑,“这是您亲手筑的城。”
地面突然发出闷响!
陈九陵瞳孔骤缩,本能地旋身侧翻。
一道碗口粗的紫雷轰然劈在他方才站的位置,焦黑的裂痕像蛛网般爬满地面,他肩头的衣物已被雷火烧出个焦洞,皮肤滋滋冒着青烟。
“杀一人,得一力;屠十人,复战魂——你当年不就是这么活下来的?”阴冷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陈九陵循声望去,就见熔金河面翻起黑浪,戾气九陵踏着浪尖缓步走来。
那人身着与他同款的玄色劲装,左眼尾却多了道暗红血纹,双矛交叉在胸前,矛尖滴落的不是血,是沸腾的熔金。
“看看你自己造的城。”戾气九陵抬矛指向那些戴面具的“百姓”,“再看看你装清高的嘴脸——当年十二城门被破时,你不也踩着敌军尸体杀出血路?”
陈九陵后背抵上白骨城墙,掌心的归心意开始发烫。
他强压下体内翻涌的战意——方才被雷劈时,他分明察觉到,每道天雷都在激发他血脉里的战魂,若此时对那些“百姓”动手,战魂会如潮水般复苏,体质也会瞬间增强。
可当他凝视那些人脖颈间缠绕的符咒锁链时,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他们眼神空洞,分明是被“执念”囚禁的灵魂,不是活人。
“你想让我变成暴君。”陈九陵咬着后槽牙笑了,“可惜老子跪天跪地,就不跪你这身黑皮。”
第二道天雷比第一道更猛。
陈九陵没躲,硬扛着让雷光劈在左肩。
剧痛顺着神经窜遍全身,脊背的衣物被烧得粉碎,露出狰狞的血痕。
但他借着这股痛意,盯着那些被锁链拴住的“百姓”快速推演:“心狱必有规则,规则即破绽。”
视线扫过街角时,他呼吸一滞。
那是具女尸。
铠甲碎裂,胸口插着柄断剑,却仍向前爬了十步,最终倒在具婴孩尸身旁。
婴孩襁褓上的虎头纹刺得他眼睛生疼——这是他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大楚灭亡当夜,母亲萧夫人抱着尚在襁褓的他,在地道里被追兵围住。
她用身体护着他,连中七箭仍不肯倒下,最后那句“阿煜,活下去”的低语,他记了三百年。
“娘亲......”陈九陵踉跄着跪在骸骨堆里,颤抖的手抚上女尸肩头的铠甲残片。
“武意通玄·溯忆!”
熟悉的热流顺着指尖窜入识海。
画面在他眼前炸开:血火漫天的地道里,萧夫人染血的手抚过他的脸,“活下去,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守住......守住大楚百姓眼里的光。”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在箭雨里。
刹那间,陈九陵心口涌出股温润之意。
那暖流像块软玉,轻轻压住了翻涌的战魂。
他低头,发现女尸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枚虎头佩——正是当年母亲塞进他襁褓里的信物,后来在逃亡中遗失的。
“这不可能......”他指尖摩挲着虎头佩上的纹路,“娘亲的信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现实中的祭坛外,苏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清晰感觉到,与陈九陵相连的双生契纹正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烛火。“缄言婢,退开。”她突然转身,从发间拔下银簪,划破指尖,“他说过,握紧彼此就能听见心跳......这次换我拉他回来。”
“苏姑娘!”缄言婢想拦,却见苏绾将血珠滴在陈九陵留下的影旗上。
血光渗入影军残阵的瞬间,幻境内的陈九陵猛然抬头——原本麻木的“百姓”们,面具下竟有了一丝松动的神情。
“第三道天雷,要来了。”戾气九陵的矛尖指向天空,熔金河的沸腾声陡然拔高,“软弱者,只配被劈成灰。”
陈九陵站起身,拍掉膝头的骨渣。
他望着那些仍在低诵的“百姓”,又望向戾气九陵身后翻涌的黑浪,最后将目光落在母亲尸骸旁的虎头佩上。
掌心的归心意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脉里蠢蠢欲动。
第三道天雷的轰鸣声已震得耳膜发疼。
陈九陵却没再后退半步。
他望着空中凝聚的紫色雷球,喉间溢出低笑:“三百年前那剑是谁刺的,老子迟早要查。
但今天——“他握紧虎头佩,指节发白,”老子偏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大楚将军的骨头。“
雷球在他头顶炸成刺目白光的瞬间,陈九陵的瞳孔里映出母亲当年的眼睛——那是他在幻境里见过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