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鸣声如泣如诉,自棺椁裂痕中溢出,空气里焦香与浓郁的铁锈味混杂在一起,刺得人鼻腔发酸。
苏绾虚弱地靠在陈九陵肩头,苍白的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她望着地上蜿蜒的残血,喃喃道:“那火……不是烧出来的,是哭出来的。”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比萤火还要微弱的星光缓缓浮现。
那星火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竟脱手而出,轻盈地落在地面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上。
嗤的一声轻响,血与火瞬间共鸣,幽蓝的火焰舔舐着石板,竟烧灼出几个扭曲盘绕的上古文字——“药典不在纸,而在心。”
陈九陵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九个字,与那香面姬魂飞魄散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分毫不差!
他扶住苏绾愈发冰冷的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切:“你还记得多少?”
苏绾迷茫地摇了摇头,眼中水光潋滟,神情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不记得了……只觉得,娘的手很暖,好像……在教我写字。”
轰隆!
她的话音被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
整个葬旗谷开始剧烈震动,脚下的地面传来令人牙酸的龟裂声。
坚硬的岩层如同风干的枯皮,大块大块地剥落、塌陷,露出下方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庞大结构——那是一片由无数青铜管道与符文阵法构成的倒悬世界,其轮廓竟与鬼市地底的布局完全吻合!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陈九陵的脑海,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他猛然醒悟:“鬼市不是偶然现世……它从一开始,就是这第九棺的‘试药之皿’!”
那些被囚禁在鬼市深处,日夜哀嚎的药奴;那些被强行灌下剧毒,用性命测试药性的试童;甚至那些贩卖记忆与情感的香粉……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持续了千年的残酷筛选!
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了找出能够承受那“国殇炉”恐怖反噬的完美容器。
而墨九娘,那个疯癫偏执的女人,不过是这场宏大试验中,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执行者罢了!
“咳……咳咳!”苏绾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丝黑血顺着她唇角溢出。
她脖颈上那片沉寂已久的幽蓝色纹路再度浮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数道诡异的银线自她手腕的血契处钻出,如活物般沿着经脉,向她心口的位置疯狂爬行。
她死死咬住嘴唇,忍着那锥心刺骨的痛楚,断断续续地说道:“第九棺……它认我为‘活体钥匙’了。可它要的……不只是我的血……是要我……做选择。”
最后一个字落下,苏绾的眼神瞬间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拖入一片虚无的幻境。
眼前,三具冰冷的棺椁静静悬浮。
第一具,盛放着她母亲冰封的遗体,容颜安详,栩栩如生。
第二具,躺着昏迷不醒的自己,面色惨白,气息全无。
而第三具……赫然是陈九陵!
他身着北境战甲,胸膛却被一柄镇北军的令剑贯穿,双目空洞地望着上方,再无半分神采。
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之声,在她的识海中轰然响起:
“献祭救赎之心,则母可生。”
“献祭执念之心,则己无痛。”
“献祭牺牲之心,则他不死。”
“三者,选其二,舍其一。”
这冰冷的选择,如三柄尖刀,瞬间刺穿了苏绾的魂魄!
外界,陈九陵立刻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与生命的飞速流逝。
他毫不犹豫,左手掐诀,一股浑厚沉稳的“磐石守意”真气瞬间覆上她的心脉,护住那最后一点生机。
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在自己指尖划开一道口子,将溢出的温热鲜血,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苏绾的眉心。
这是他在龙脊平台上,无数次安抚她失控神志时,摸索出的小动作。
有时候,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一点来自他身体的温热。
果然,那股熟悉的暖意顺着眉心渗入,如同一道惊雷在幻境中炸响。
苏绾猛地睁开双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她死死抓住陈九陵的衣襟,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我不想选……我不要选!我要一起活着!”
陈九陵将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选,我替你扛。”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正死死盯着那具嗡鸣不休的第九棺,眼中闪动着炼狱般的寒芒。
“我的牺牲之心,早在上一世的凛冬雪夜,就给了大楚,给了那些需要我断后的百姓。”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掷地有声,“这一世,轮到我为自己人,留条活路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心口处那块焦黑扭曲的烙印。
他双手飞速结印,竟将那护持心神的“磐石守意”功法逆向运转,狂暴的真气倒灌入自己的识海,强行冲破了那道尘封最深的记忆枷锁!
一段被血与雪掩埋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那还是萧承煜的时候。
他跪在没过膝盖的茫茫大雪中,怀里抱着妹妹早已冰冷的尸身。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嘶吼着在一纸退兵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用他北境战神的尊严,换取敌军的承诺,为身后的数万百姓,争取十日撤离的时间。
那一刻,他不是威震八方的将军,他只是一个没能保护好妹妹的兄长,一个背负骂名的罪人,也是那漫天风雪中,唯一的守灯者。
“噗——”
这段承载了无尽悔恨与牺牲的记忆,竟化作一道浓稠的血雾,从陈九陵口中喷出,直直射向那第九具青铜棺椁!
棺椁之上,那道由裂痕凝聚而成的血纹符印,在接触到这捧心头血雾的瞬间,仿佛被点燃的火药,发出了刺耳的哀鸣,随即剧烈震颤起来!
咔嚓——轰!
血纹符印轰然炸裂!
原来如此!
真正的《玄髓药典》,从来就不需要什么按部就班的解法,它等的,只是一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甘愿背负一切的……人心。
几乎在符印炸裂的同一瞬间,百里之外,一座孤绝山巅之上,一个始终静立观望的黑袍身影猛然转身。
他手中紧握的一枚刻着“玄清”二字的古朴令牌,竟毫无征兆地,寸寸龟裂开来。
一股毁灭性的气息,自第九棺爆裂的中心疯狂扩散,整座葬旗谷的根基,在这一刻彻底崩解。
天地震怒,山河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