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颤像被无形巨手攥住了整个兵械库,陈九陵膝盖抵着碎石,失焦的双目里映出晃动的残影——岩壁裂缝渗出暗红黏液,地上堆积的青铜兵器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嗡鸣。
他喉间腥甜翻涌,却仍死死攥着苏绾方才推他时留下的温度,那温度正随着震动一点点冷却。
“来了。”苏绾的声音突然轻得像一片雪。
陈九陵猛地抬头,虽看不见,却能嗅到空气中骤然弥漫的腐香——那是蛊虫蜕壳时特有的腥甜。
通道尽头的黑暗被血色撕开一道口,一座用骸骨堆砌的祭坛缓缓升起,最顶端盘坐着个裹蛛网纱的老妪,百条赤蛊在她周身游走,纱下的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时而少女,时而老妇,时而竟是赵无伤戴过的青铜鬼面。
“九命玄棺即将苏醒。”鬼母的笑声像指甲刮过青铜,“只需再献祭一名守宫祭司......”她纱下的嘴角咧到耳根,“我便能重塑万人容貌,让这世间再无遗憾。”
陈九陵后颈寒毛倒竖。
守宫祭司是古墓派秘辛,只有苏绾这种嫡系传人......他刚要扑过去,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撞得向后踉跄。
苏绾的发尾扫过他唇角,带着她惯用的沉水香。
他伸手去抓,只触到她腰间那对双狐图腾钥的冰凉——那是古墓派历代掌门的命器,此刻正被她攥在掌心。
“阿九。”她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清冽,像雪山融水撞碎冰层,“你要躲好。”
陈九陵瞳孔骤缩。
他摸到她指尖的颤抖,摸到她手腕上银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死灰——那是强行透支血脉的征兆。“苏绾!”他嘶吼着去拽她衣袖,却见她反手将图腾钥刺入自己左胸。
蓝血如泉涌,在半空凝成锁链,“嗤”地扎进祭坛核心。
“你疯了!”陈九陵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却感觉不到疼。
他盲目的手抓住她染血的袖口,指腹触到她体温正在流失,“古墓派祖训说图腾钥是......”
“祖训是活人的规矩。”苏绾偏头吻了吻他手背,“我是活人。”她的呼吸拂过他掌心,“五息。”
陈九陵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看见苏绾的蓝血在半空凝成冰晶,鬼母的蛊虫悬停如雕塑。
她踮脚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要融化在这停滞的时间里:“别忘了雪山上的誓——此生不负。
现在,轮到我为你断后。“
时间恢复的瞬间,祭坛爆发出刺目红光。
陈九陵被气浪掀翻,撞在青铜剑架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听见鬼母的尖叫刺穿耳膜——她的身躯正在膨胀,百张不同的面孔从她皮肤下凸起,有被灭门的古墓派弟子,有陈九陵当年战死的兄弟,甚至有赵无伤未戴面具时的眼睛。
“重生!
重生!“百张面孔同时尖叫,蛊虫如黑潮涌来。
赵无伤的咆哮混在其中:“九哥!”陈九陵听见重物拖拽声,睁眼(虽看不见)便知是赵无伤被蛊虫缠住四肢往阵里拖。
他撑着剑架站起,喉间尝到铁锈味——方才被气浪震裂了肺。
“苏绾......”他呢喃着,突然有温热的触感落在他手背。
是魂契蝶!
双色荧光在他掌心划出星图,那是通往心冢的导航。
陈九陵闭了闭眼,抽出腰间破阵矛——这柄跟着他下过十二座大墓的古矛,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震颤。
他咬破手腕,鲜血滴在矛尖,“武意通玄!”
指尖触到脚边滚过来的铜骰——是赵无伤方才掉落的。
陈九陵的意识瞬间沉入铜骰的纹路,那里刻着他教赵无伤掷骰子时的每一道划痕。“乱音扰神意......”他低喝,战意如浪潮翻涌,“给老子共振!”
鬼母的尖叫突然变调。
陈九陵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识海在震动——他的武意精准调频到蛊虫的共振频率,反向冲击而去。
百张面孔同时扭曲,有几张甚至渗出黑血。“苏绾!”他循着魂契蝶的光冲过去,破阵矛在掌心发烫,“三息!”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剧烈的寂静。
陈九陵在停滞的时间里抓住苏绾的腰,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够了。”他哑着嗓子,将矛尖对准鬼母天灵,“该结束了。”
破阵矛贯穿的瞬间,整个祭坛发出哀鸣。
蛊虫如烧着的纸片簌簌坠落,无数光点从鬼母体内升腾——那是被她吞噬的容貌,其中一道尤其明亮,停在赵无伤面前。
陈九陵听见重物跪地的声音,赵无伤的哽咽混着哭腔:“原来......我还活着......”
“九哥。”苏绾的手抚上他脸颊,“看阶梯。”
陈九陵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地面在崩塌。
魂契蝶的光聚成螺旋,那是通往心冢的路。
他弯腰将苏绾抱进怀里,她的银纹已经褪尽,呼吸轻得像一片羽毛:“我冷......”
“心冢里有暖炉。”陈九陵扯下自己染血的外衣裹住她,一步步踏上阶梯。
身后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是赵无伤摔碎了青铜面具。
陈九陵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的兄弟正仰着脸,让那些光点落回自己脸上。
“这局棋,终究没人能逃命......”远处传来旧赌徒的叹息,混着烟丝燃烧的味道,“但他们选了怎么死。”
阶梯尽头的金光越来越亮。
陈九陵仰头,虽看不见,却能触到门上篆文的温度——那是用他和苏绾的血,用赵无伤的新生,刻下的新句:“情愿为引,魂契为钥......”
苏绾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在他掌心写:“心......”
“心不死,则国不灭。”陈九陵替她念完,抱着她走进金光里。
门后传来风声,混着极远极远的,大楚战鼓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