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残垣间尘沙未落,腥风与血气混杂着,刺得人鼻腔发酸。
陈九陵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臂,那条从手腕延伸至肘部的黑线仿佛拥有了生命,如一条墨色毒蛇在皮下蜿蜒游走。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皮肤下那张因复制体死亡而闭眼的模糊人脸,此刻竟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皮似乎有再次抬起的迹象。
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死物!
它以自己的血肉为巢,以复制体的死亡为养料,正在缓慢苏醒!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窜上脊梁,陈九陵眼中杀机暴涨。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地上的断剑,锋利的刃口闪着寒光,对准那蠕动的黑线便要狠狠剜下!
他宁可废掉一条手臂,也绝不容许这等邪物盘踞在自己体内!
“别动!”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叫喊响起。
是小哑巴。
她不知何时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陈九陵持剑的右手,瘦弱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她拼命摇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与惊骇,干裂的嘴唇开合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能……不能动!它、它和你的心跳……连着!”
陈九陵动作一滞,只觉得左臂那黑线猛地一缩,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直冲心脏,让他呼吸骤停,眼前阵阵发黑。
小哑巴说的是真的!
这鬼东西竟已与他的心脉相连,强行剜除,无异于自戕!
“咳……咳咳……”不远处,老瘸子挣扎着从瓦砾堆里爬起,他顾不得自己肩上崩裂的伤口,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被火焰燎过、边缘焦黑的陈旧笔记。
他用沾满血污的手指,急切地翻动着脆弱的书页,口中念念有词:“古墓派……《蛊祸录》……有了,在这里!”
他将笔记举到眼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其中一行字,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发颤:“‘替命成形,魂影相噬’……这……这说的是,用活人精血和执念喂养的替命蛊,成形之后,会反过来吞噬真主的魂魄……解法只有一个……”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陈九陵,“只有真主亲手斩断自己的执念,舍弃所求之物,才能让蛊虫失去根基,从而夺回躯壳!”
斩断执念?
陈九陵心头一震,那个复制体临死前含糊不清的低语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你每打开一口棺,就等于给我添一块骨头。”
原来如此!
这不是简单的寄生,也不是单纯的夺舍!
这是一个以他自己为蓝本,以他的行动为养料,用他的记忆和执念来塑造的“魂影”!
他寻找玄棺,是为了复活同门,这是他最深的执念。
而这个执念,正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深渊。
他打开的玄棺越多,那东西成形就越快,力量就越强。
若继续前行,下一个从棺中醒来的,恐怕就是一个知晓他所有战术、所有秘密、甚至比他更冷酷无情的“完美版陈九陵”!
届时,谁是真,谁是假,还说得清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陈九陵缓缓松开紧握的断剑,目光落在身旁那三块从复制体身上掉落的玄棺残片上,眼神冷厉如冰:“想用我的执念来杀我?想让我自毁根基?那就偏不让你们如意!”
话音未落,他从行囊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令人作呕的尸油气味弥漫开来。
他将粘稠的尸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三块残片的边缘,随即并指如剑,催动丹田内那股无坚不摧的战意,如同一层无形的封印,将残片包裹其中。
刹那间,三块残片原本隐隐与远处某个方向产生的共鸣被强行切断,变得和普通石块再无分别。
“我们改道,绕开这片荒原。”陈九陵将残片收好,声音沉稳,仿佛刚才的危机从未发生。
队伍立刻转向,沿着广袤荒原的边缘地带疾行。
风沙越来越大,天色也逐渐昏暗。
当他们行至一处早已废弃的烽燧台下,准备稍作歇息时,异变陡生!
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猛然一震,随即轰然塌陷!
“小心!”陈九LING吼道,但为时已晚。
三人瞬间失重,向下坠落。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壁光滑,坑底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闪着幽绿光芒的倒刺铁蒺藜,其间还缠绕着无数灰白色的腐毒蛛网。
这是鬼面盟最阴毒的陷阱之一,“锁龙坑”!
混乱中,老瘸子为了将小哑巴推向相对安全的坑壁,自己再度坠向坑底,本就重伤的肩膀被一根铁蒺藜狠狠贯穿,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老家伙!”陈九陵目眦欲裂,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一脚蹬在坑壁上,借力扑向老瘸子。
就在他抓住老瘸子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扫过坑壁,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那坑壁之上,赫然刻着一排排熟悉至极的符文!
这根本不是鬼面盟的风格,而是三年前,他陈家祖坟外围用以警戒盗墓贼的机关阵图!
陆昭南!
那个名字如同烙铁般烫过陈九陵的心脏。
他不仅向鬼面盟举报了《寻龙遗图》的存在,竟然还将陈家世代相传的机关布防图样,原封不动地献给了这群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已经不是背叛,这是掘他陈家的祖坟,断他陈家的根!
“嘶嘶——”
腐毒蛛网被触动,四面八方,无数人头大小的鬼面毒蛛闻到血腥味,潮水般汹涌而来!
滔天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在胸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股冲破桎梏的狂暴力量。
陈九陵不再有任何压制,丹田深处的“武意通玄”轰然运转!
他一手拽着老瘸子,另一只手猛地触摸到坑底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披甲斥候尸骸。
轰——!
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黑夜如墨,身影随风,潜入万军丛中,于无声无息间取敌将首级,再悄然远遁,如鬼似魅!
一门早已失传的顶尖身法——“影踪步意”,在这一刻,被他彻底贯通!
“想用我家的东西困住我?”陈九陵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他身形一晃,整个人仿佛化作一缕没有实体的青烟,背着老瘸子,在密不透风的蛛网与铁蒺藜间隙中飘忽穿行,那些凶残的毒蛛竟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下一刻,他手中那柄饱经风霜的断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一股玄奥的“破阵剑意”透体而出,沿着地脉瞬间传遍整个陷阱!
嗡——!
整座锁龙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些作为阵法基石的符文瞬间紊乱、崩坏。
坑壁寸寸龟裂,大地剧烈共振,陷阱结构在内部被彻底瓦解!
趁着蛛群混乱、坑洞崩塌的瞬间,陈九陵脚尖在坠落的土石上连点数下,如一道逆射的流星,背着老瘸子冲天而起,稳稳落在深坑边缘。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被自己亲手引爆的家族陷阱,只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远处一座高耸的沙丘,声音不大,却裹挟着无尽的杀意,清晰地传入风中:“既然知道我会走哪条路,那就该猜到——我会走你没想到的那条。”
他撕下衣襟,将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左臂紧紧缠绕起来,遮住那诡异的黑线。
随后,他将那三块封印好的玄棺残片,一块塞进了老瘸子昏迷后的背包深处,一块交给了惊魂未定的小哑巴,只留下了那枚贴身的玉扣。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对上小哑巴担忧的眼神,压低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记着,下次它再动,你就狠狠打我一巴掌,用尽全力。”
说完,不等小哑巴反应过来,他便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愈发狂暴的风沙深处。
在他身后,那座废弃的烽燧台在陷阱的连锁崩塌下,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倒塌,将所有的痕迹彻底掩埋。
夜色深沉,风声呜咽。
篝火旁,一直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的老瘸子,眼皮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但那双本该浑浊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空洞与漠然,看不到丝毫属于他自己的神采。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一道低沉、沙哑,完全不属于他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从喉咙深处挤出:
“……第三具,已完成……”
“……第四具,需以亲信之血……奠基……”
话音落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孔上,嘴角竟缓缓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