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威压沉重如山,自九天之上轰然压落,将整座孤峰笼罩其中。
山顶罡风刹那静止,连飞沙走石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半空。
玄寂子须发皆张,道袍在雷光下猎猎作响,他单手掐诀,另一只手如擎天之柱,直指苍穹。
他眼中再无半分慈悲,只剩下替天行道的冷酷与决绝:“陈九陵!你身负不祥,心藏魔念,今日我便代天行罚,以九霄神雷,涤荡你这人间邪祟!”
话音未落,天幕之上,一个由亿万雷光篆文构成的巨大阵图缓缓旋开。
轰!
轰!
轰!
七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七道粗如儿臂的雷光符链撕裂云层,如七条狂怒的雷龙,咆哮着从天而降,链首篆文扭曲成狰狞的鬼面,死死锁定了陈九陵周身七大命门!
这“九霄雷篆阵”乃是天师道的镇山大阵,引动的是天地间至刚至阳的雷罚之力,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金铁之精,也要在这天威之下化为齑粉。
“吼——!”
陈九陵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双目赤红如血,体内那股压抑许久的戾气如同被投入火油的炸药,轰然引爆!
狂暴的力量在他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几乎要撑裂他的经脉。
他单手紧握破阵长矛,手臂上青筋虬结,猛地向上横扫,试图格挡那毁天灭地的雷链。
然而,天威岂是人力可抗!
铛!
第一道雷链砸在矛身之上,火花四溅,恐怖的雷霆之力顺着长矛瞬间灌入他体内,陈九陵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如遭重锤,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的意识在雷霆的冲击下开始模糊,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
杀光眼前的一切!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被戾气吞噬的刹那,他胸前,那条苏绾赠予的金链突然亮起一抹微弱却无比温暖的金光。
一道几乎听不清的模糊呢喃,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别忘了……你说要带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魔焰。
陈九陵浑身剧震,赤红的双目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猛地低头,看向胸前那截金链,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桃花树下笑靥如花的女子。
“对……我还答应过她。”他嘶哑地低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坚定。
他迅速解下金链,不顾掌心被雷霆灼伤的剧痛,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将金链一圈圈死死缠绕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随即,他催动体内仅存的机关术真气,手腕上的骨骼与肌肉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共振起来。
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机关共振,以自身为机括,强行镇压心神!
剧痛与温暖交织,理智与疯狂角力。
陈九陵的身体在两种极致的感觉中剧烈颤抖,但他终究是站稳了。
“执迷不悟!”玄寂子见状,怒意更盛。
他一步踏出,手中封龙杵金光大放,人随杵走,化作一道金色残影,朝着陈九陵当头砸下!
“镇!”
“魂!”
“破!”
他口中每喝出一个字,封龙杵便砸落一记,每一击都裹挟着无形的“镇魂音波”。
这音波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攻击神识之海,寻常高手挨上一记,便会头痛欲裂,神识崩碎。
而玄寂子,竟在瞬息之间,连砸三十六记!
铛!铛!铛!
陈九陵挥矛格挡,节节败退。
每一次撞击,他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生生从肉体中剥离。
他的脚步踉跄,在坚硬的岩石上踩出一个个深坑,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前襟,但他那双眼睛,却始终亮得吓人,脊梁也未曾弯下半分。
第三十六杵落下,陈九uling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被轰飞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之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时,陈九陵却忽然回身,不顾身后玄寂子的追击,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重重地拍在身旁一具早已风化、却依旧保持着冲锋姿态的守陵老兵枯骨之上!
“借我……你们的意!”他低吼。
嗡——!
手掌与枯骨相触的刹那,一股沉寂了百年的不屈战意,轰然引爆!
那具枯骨仿佛活了过来,一道无形的意志洪流顺着陈九陵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神识之海!
“焚身殉道意,舍命护主魂!”
一个苍老而决绝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
紧接着,之前领悟的两股意境——坚不可摧的“磐石之意”,迅捷如电的“疾风之意”,与这股新生的“焚身之意”悍然相撞!
三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意志,在他的神识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它们没有彼此排斥,反而在那股“护主”的执念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融合、淬炼,最终化作一个熊熊燃烧的意境熔炉!
“不退战魂,凝!”
陈九陵仰天长啸,一股远超先前的恐怖气势冲天而起。
他身上,一套由纯粹意志凝聚而成的暗红色重铠凭空浮现,铠甲表面流淌着岩石的厚重、疾风的迅捷和烈火的狂暴。
恰在此时,玄寂子的封龙杵已至面门。
陈九陵不闪不避,竟硬生生用凝实如铁的战魂肩铠,扛下了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击!
金光炸裂,陈九陵身形仅仅晃动了一下,而后,在玄寂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顶着封龙杵的威压,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说天道无情?”陈九陵缓缓抬起头,抹去唇边的血迹,那双赤瞳仿佛有烈焰在燃烧,“可他们还在等!等我带他们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催动了脑海中的意境熔炉!
“战魂领域·雏形!”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空气化作了粘稠的琥珀,风停了,尘埃凝固在半空。
玄寂子那志在必得的一杵,动作在一瞬间变得比龟爬还要迟缓;不远处,飞鸢使操控的纸鸢失去了气流的支撑,歪歪扭扭地坠落;就连地上疯狂生长的藤蔓,速度都骤减了十倍不止!
“这……这是什么力量?!”山腰处的敌军惊骇欲绝地大叫,“这已非人力!是战神降世!”
陈九陵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影如电,绕过迟滞的玄寂子,手中破阵长矛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直指山顶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棺!
就在矛尖即将触及血棺的瞬间,守护在棺椁两侧的血诏守灵石像,那紧闭了千百年的石雕双目,竟“咔嚓”一声,猛然睁开!
两道毫无生机的红光射出,石像体内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即将苏醒。
“休想染指圣棺!”玄寂子从领域的迟滞中挣脱,又惊又怒,他深知此棺关系重大,若是落入陈九陵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及细想,竟调转封龙杵,欲在陈九陵之前,将这血棺彻底捣毁!
“此棺唯有正道天命者可启!你这邪魔,不配!”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端坐在阵眼中的哑歌童,停止了那诡异的吟唱。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陈九陵,然后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点。
“他来了……就是他。”
那两个守护石像仿佛听懂了这无声的指令,身上即将爆发的气势瞬间收敛,竟缓缓低下头颅,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血棺的道路。
玄寂子的动作僵在了半空,满脸的不可思议。
陈九陵他一步跨到血棺前,收起长矛,单膝跪地,将那只缠着金链、沾满鲜血的手,毅然按在了冰冷的棺盖之上。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
无数或悲怆、或愤怒、或期盼的亡魂低语,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最终汇成一句话:
“主上,我们还在等……”
轰隆!
无需外力,那沉重的血棺棺盖自行剥离、粉碎!
一抹幽光从棺中冲天而起,正是第三片玄棺残片!
它在空中盘旋一圈,而后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射向陈九陵的胸口,融入了他贴身佩戴的那枚龙纹玉佩之中。
九棺共鸣!
一股无法言喻的玄奥波动以孤峰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响彻整个巴蜀大地!
山下,那世代守护陵寝的村落里,一盏盏灯火次第点亮。
满脸皱纹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屋门,望向山顶那道贯穿天地的幽光,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
他身后,全村的男女老少,尽皆跪倒在地,朝着山顶的方向,虔诚叩拜。
“将军……将军归矣——!”
苍老而激动的呼喊声,汇成一股洪流,穿过夜空,传入山巅。
峰顶之上,那笼罩十丈的战魂领域悄然消散,意志凝聚的重铠化作光点寸寸碎裂。
陈九陵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几近虚脱。
他缓缓站起身,回头望向正艰难攀爬上来的陈铁樵与一众铁甲巡灵,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守住残片……传我将令,从今日起,巴蜀的天,该换了。接下来,该我们写史了。”
不远处,玄寂子颓然盘坐在残破的阵法之中,手中的封龙杵早已布满裂纹,“咔”的一声,寸寸断裂。
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若忠义需以血来洗刷,若守护需被斥为邪魔……那这天道,不信也罢。”
而在更远处的密林阴影中,一只通体漆黑的雀鸟,无声地振翅而起。
它的眼珠子如同两颗冰冷的黑曜石,喙中,正衔着一片从战场上悄然捡拾的、染着血迹的金色链条碎片。
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然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夜色渐深,山巅的风重新开始呼啸,只是这一次,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与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