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晨雾,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瘸子半个身子悬在崖外,双手死死抠着一块湿滑的岩石,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铁甲巡灵反应最快,钢铁巨爪猛地探出,精准地扣入他身侧的岩缝之中,只一发力,便将他整个人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老瘸子面如金纸,瘫在地上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就在众人上前安抚时,他腰间一个半旧的香囊滚落,几缕淡绿色的粉末从破损的缝线中渗出,混入泥土。
陈九陵的目光瞬间凝固,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残粉,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刺鼻的微甜中夹杂着腐朽草木的气息,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什么安神香,更不是寻常的草木灰,而是江湖中一种阴毒的禁药——“忧思引”,无色无味,一旦与晨露结合,便能悄无声息地侵入人体,将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暴戾放大百倍。
他猛地起身,锐利的眼神扫过整个营地,岩石的缝隙里,昨夜篝火的余烬中,甚至连众人悬挂的饮水皮囊的绳结上,都残留着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绿色痕迹。
一张无形的情绪罗网,早已将这片山谷笼罩得密不透风。
行至一处狭窄的山隘,走在最前的陈铁樵手中的破阵矛“当”的一声垂落在地。
矛尖上原本流转的凛冽寒光已然尽褪,变得灰败暗淡,沉重得如同凡铁。
这柄伴随他多年的神兵,竟在此刻突兀失灵。
“怎么回事?!”陈铁樵双目赤红,猛地回头怒视着队伍中一个沉默的汉子,“是不是你藏了机关?!我早就看你不顺眼!”
话音未落,秦越腰间的长刀“呛啷”出鞘,刀尖直指陈铁樵的咽喉,他的脸上满是厌恶与恨意:“你眼里除了仇恨还有什么!你这副样子,和当年屠了我们村子的那些贼人有什么区别!”两人瞬间剑拔弩张,被放大的敌意如沸油般在空气中炸开。
连一直躲在角落的小石头也吓得浑身发抖,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九哥要变成怪物了……别杀我……九哥要变成怪物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九陵缓缓闭上了双眼。
外界的喧嚣与杀气仿佛被隔绝开来,他的心神沉入一片空明,“武意通玄”悄然运转。
他一步踏出,无视那几乎要割裂皮肤的刀气与矛意,指尖轻巧地搭在了陈铁樵紧握着佩刀的刀柄上。
刹那间,一股暴虐、绝望的记忆洪流涌入他的脑海:血色的夜,他自己手持破阵矛,一矛洞穿了玄清长老的胸膛,身后是尸山血海,而苏绾就倒在他的脚下,那双清澈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开合,无声地喊出两个字——“暴君”。
陈九陵猛地睁开眼,他松开手,冷笑道:“你们梦见的,是别人塞进你们脑子里的东西。”
众人皆是一愣,尚未明白他的意思。
陈九陵却忽然仰头,发出一阵癫狂而荒诞的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抬手指着天上飘过的一朵云,高声道:“你们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刚出炉的烤鸡?外焦里嫩,油光锃亮,就差撒上一把孜然了!”
这突如其来的胡言乱语让所有人怒气勃发的气势骤然一滞。
陈铁樵和秦越脸上的狰狞僵住了,连铁甲巡灵胸甲内核心的震颤频率都明显降低。
小石头更是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那朵确实有几分像烤鸡的云,竟“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陈九陵趁势收敛笑声,低沉喝道:“记住这种感觉!每当心头被压得喘不过气,就去想点蠢事——越蠢越好!这是活人该有的反应,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苏绾遗留下的那条金链,紧紧缠绕在自己手腕上。
链条上精密的机关与他的心跳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振频率,强行稳定住他被“忧思引”撩拨的心神。
同时,他暗中催动“武意通玄”,以识海中那枚残破的战魂碎片为基石,开始在脑中构建第一道防御工事——“记忆回廊”。
他将与苏绾在那个雨夜共撑一把油纸伞的记忆,连同那份温暖与心安,一同封存进去。
代价是,那一瞬间伞柄传来的温软触感,从他的感知中被永远剥离了。
是夜,众人择一山洞歇脚,疲惫与猜忌让气氛格外压抑。
当陈九陵阖眼假寐时,一道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那是一个身披灰袍,看不清面容的“人”,手中捧着一盏剔透的琉璃灯。
灯内并非烛火,而是一团流转的迷雾,雾中正浮现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陈九陵身披王袍,坐于白骨王座之上,身后是冲天的烈焰与焚毁的城池,他君临天下,却也众叛亲离。
“这才是你的归宿,你的天命。”那人,梦魇匠,声音嘶哑地诱惑道。
陈九陵不动声色,仿佛已沉浸在那称帝的幻象中。
就在梦魇匠得意地凑近,吹燃灯芯,试图将这梦境彻底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一瞬间,陈九陵的手腕猛地一翻,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从他指间疾射而出!
这正是他白天从老瘸子那个破损香囊中悄悄取出的“定魄钉”,钉尖上刻满了细密如蚁的锁魂蚀文。
“噗!”定魄钉精准地钉入灯芯,逆卷的火焰瞬间将梦魇匠的手掌烧得焦黑。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踉跄后退,手中的琉璃灯轰然炸裂。
无数碎片四散飞溅,每一块碎片上,都映照出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人脸。
陈九陵缓缓起身,周身散发着森然寒意,冷冷地盯着对方:“你卖的不是梦,是别人不敢面对的影子。说,谁派你来的?”
梦魇匠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颤抖地指向北方一个被群山遮蔽的村落方向:“是……是少主……少主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九陵独自坐在山洞外的崖顶。
他手持恢复了些许灵光的破阵矛,在身前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将自己与身后营地中的所有人隔开五步之外。
他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对空气低声自语:“若真有人想‘救’我,那就让他亲自来。”
话音刚落,风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雀鸟,悄然落在不远处的一根枯枝上。
它歪着头,豆大的黑眼睛死死盯着陈九陵,鸟喙开合之间,吐出的竟不是鸟鸣,而是一句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眷恋的呢喃,那是苏绾昏迷中才会有的呓语:“别走……九哥……别丢下我……”
陈九陵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冷到了极点。
这声音,绝不该出现在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耳中。
与此同时,远在十里之外,一间隐秘的药庐深处,原本盘膝静坐的林知微猛地睁开双眼,一口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喉间血丝隐现。
她摊开手掌,掌心中那枚古朴的铜雀令,正微微发烫,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山崖之上,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不是因为那诡异的鸟鸣,而是因为身后那道隔离线之外,压抑已久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粗重,像是野兽在喉间酝酿着低吼。
陈九陵没有回头被恐惧和愤怒反复炙烤了一天一夜的灵魂,总有一个会最先被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