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你很久。”
光辉之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在苏厄的灵魂深处回响。这不是凡俗种族所使用的声带震动,而是更高层次的神魂交流,是法则与法则之间的直接碰撞。那声音听起来既像是洪钟大吕的余音,又像是风中残烛的嘶鸣,带着一种贯穿岁月的沧桑与疲惫。
苏厄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伫立在破碎的神座之前,目光如止水般与他对视。
此时的光辉之主,早已没了往昔那种令众生不敢直视的威严。他那曾经流淌着纯金神血的身躯,此刻布满了灰败的裂纹,仿佛一件即将碎裂的精美瓷器。但他眼窝中那两团即将熄灭的金色火焰,依然透着看穿世事的通透。苏厄像一个耐心的倾听者,等待着这位失败者最后的遗言。他知道,一个存在了如此漫长岁月的神明,即使到了弥留之际,其灵魂碎片中所承载的信息,也远超任何一本被封印在图书馆最深处的禁忌文本。
“每一个试图构建‘绝对秩序’的‘外来者’,最终都会迎来自己的‘清理工’。”
光辉之主那逐渐黯淡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自嘲,那是一种早已预见结局的无奈,“我曾经也是一个‘清理工’。在那个遥远的、连史书都未曾记载的年代,我清理了上一个纪元——那个充满了混乱、扭曲与无休止血祭的古神时代。那时,我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我以为,用无垢的‘光’与绝对的‘秩序’建立一个永恒的国度,就能终结这个世界的悲惨轮回。”
他的神魂波动,开始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周围的空间微微震颤,仿佛是回光返照的烛火,试图在熄灭前照亮最后的黑暗。
“但我错了,错得离谱。这个世界,它不是死物,它本身就是‘活’的。”
光辉之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对世界本质的敬畏与恐惧,“它有自己的呼吸循环,有自己的意志倾向。它就像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生命体。任何试图强行改变它原有生态的行为,都会被它视为入侵的‘病毒’。我建立的庞大信仰体系,那些神庙、那些祈祷,就像是一个植入它体内的巨大‘人工心脏’,试图强行给这个世界泵送我不属于它的血液。”
“但时间久了,排异反应就出现了。所谓的‘世界法则之毒’,所谓的信仰腐蚀,不过是这个世界免疫系统对我这个‘异物’的慢性绞杀。它在排斥我,在一点点消化我。”
这番话,与苏厄之前推导出的“世界病毒理论”,惊人地不谋而合。只不过,苏厄是站在观察者的角度,而光辉之主,是用数万年的生命作为代价,亲身体验了这一残酷的真理。
“我尝试过反抗,尝试过用更强硬的手段去压制这种排斥。我创造了无数完美的天使,是为了建立一个绝对服从、不会产生任何思想‘杂质’的完美族群,以此来固化我的秩序。我将一切不可控的‘影’定义为邪恶,发动圣战,是为了彻底抹去世界本身的‘对立面’,让我的‘光’成为唯一的真理。但现在看来,这一切挣扎,都只是在加速我自己的崩溃。”
光辉之主艰难地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看”着苏厄,仿佛要看穿这个年轻人的灵魂本质。
“你……比我更聪明,也更冷酷。”
“你没有试图建立自己的秩序,没有像个莽夫一样去对抗世界的意志。相反,你选择了‘寄生’。你寄生在我的系统里,利用我的规则,汲取我的力量,甚至引导世界本身的排异反应来瓦解我的根基。你利用了我的猜忌,放大了我的疯狂,甚至连我最信任的主祭司,都成了你手中的利刃……很高明的手段,真的是……完美的‘病毒’。”
他指的,正是那位在这个纪元末期掀起无数腥风血雨,最终却为苏厄做了嫁衣的主祭司。
苏厄依旧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没有因为被夸赞而有一丝波动,也没有因为被揭穿而感到哪怕一瞬的愧疚。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因为他知道,这些回顾只是铺垫,真正的重点,还在后面。
“但是,苏厄,你以为‘清理’了我,一切就结束了吗?”
光辉之主的神魂波动,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带上了一丝浓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意味,“你和我,哪怕强大如神明,在这浩瀚的维度中,都只是棋子。在这个世界之外,在更遥远的、连光都无法逃逸的‘虚无’之中,有真正的‘棋手’。”
苏厄的瞳孔微微一缩。
“我……就是为了逃避‘它’,才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躲到这个偏远的世界来的。”光辉之主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影,“我以为建立一个封闭的、被圣光绝对笼罩的神国,就能像把自己包裹在茧里一样,隔绝‘它’的视线。但我失败了。我的神国,最终还是因为内部的腐朽而崩塌,这或许也是‘它’的意志体现。”
“现在,我死了。这个由我撑起了数万年的‘保护壳’,也即将彻底消失。‘它’的目光,那道贪婪而冰冷的视线,很快就会重新扫视这片区域。‘它’会注意到这里。注意到你这个……吞噬了旧神、诞生于新秩序废墟上的、更强大的‘异常点’。”
光辉之主的神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原本凝实的金色光辉开始像沙砾般崩解。他最后的力量,即将耗尽。
“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我的神格,已经被你的‘咒’所深度污染,对我来说是力量之源,对现在的你来说,却是最致命的剧毒。”
“但是,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把‘钥匙’。”
说着,光辉之主那枯槁如朽木般的胸口,缓缓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不是普通的光芒,而是一枚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的法则符文构成的金色印记。它缓缓飘出,悬浮在半空,看起来像是一把钥匙的头部,又像是一个微缩的星系图。
“这是我当初降临这个世界时,所携带的‘道标’。它记录着我来时的‘路’,也记录着那个令我恐惧的坐标。同时,它也是开启我神国最底层‘初始熔炉’的钥匙。那里,封存着我从我的母世界带来的,唯一的一份‘火种’。”
光辉之主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会断绝。
“那份‘火种’,不属于这个世界,它的属性极高,高到不会被这里的低维法则所排斥。你可以用它,来点燃你的‘新系统’,作为你新力量的核心驱动,而不用担心像我一样被世界意志所反噬。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干净的‘遗产’了。”
“但是,切记……”
光辉之主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最后的警告:“一旦你使用了它,点燃了这枚火种,在虚无中的‘它’……就会立刻感知到同源的力量,瞬间锁定你的存在。你将直面我当年所恐惧、所逃避的一切。”
“这把钥匙,既是通往至高力量的机遇,也是招致毁灭的诅咒。如何选择,看你自己了……”
光辉之主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游丝,越来越微弱,直至几不可闻。
“清理工……下一个……轮回……小心……‘影’……不要……重蹈……覆辙……”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在空气中消散,他眼眶中那跳动了数万年的金色光芒,彻底熄灭了。
咔嚓。
一声轻响,那具曾经受亿万人膜拜、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神躯,如同被风化了千年的沙雕,在一阵柔和的微光中,瞬间崩解。没有血肉,没有白骨,只化作了漫天最纯粹的金色尘埃,如同一场金色的雪,纷纷扬扬地消散在凄冷的神殿空气中。
偌大的神座之上,空空荡荡,只留下那枚金色的“钥匙印记”,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波动。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厄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穿过飘落的金色尘埃,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那枚印记握在了手中。
冰冷,而又滚烫。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同时从掌心传来。
“感谢你的遗言,也感谢你的馈赠。”
苏厄看着掌心渐渐融入皮肤的印记,轻声说道,语气中没有恐惧,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与期待。
“不过,你似乎也搞错了一件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神殿的穹顶,穿透了世界的壁垒,看向了那无尽深邃的虚空。
“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也不仅仅是为了力量。”
“我从来就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苏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就是来找‘它’的。”
如果不被注视,又如何能反向锁定?如果不被猎杀,又如何能找到猎人的位置?
就在苏厄握紧拳头的瞬间,异变突生!
轰隆隆——!
整个巍峨的神宫,不,是整座悬浮在云端的天空神殿,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巨大的石柱崩裂,精美的壁画剥落,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空气。
“警报!最高级别警报!”
“神子大人!大事不好了!”
通讯频道中,莉莉安那向来冷静的声音此刻变得焦急万分,背景音里充斥着巨大的爆炸声和怪物的嘶吼声。
“那头失控的‘咒之子’!它吞噬了外围所有的残存神力,现在已经发生了二次变异!它突破了神殿外围的所有防线!它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拦不住!它正在冲向神宫!冲向您所在的位置!”
苏厄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以及空气中那股急速逼近的、充满了暴虐与混乱气息的庞大能量,眼神微微一凝。
旧的秩序刚刚崩塌,新的混乱便已叩门。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