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心中正翻涌着凝重的思绪,这股残敌虽只剩三百余人,却是见过大阵仗的溃兵。他们目睹了明军“品”字形火铳阵、滚石檑木的伏击部署,知晓明军的埋伏位置,甚至看清了佛郎机炮的克制之法。清廷后续援军源源不断,若让这些人逃出生天,将明军的战术、火器配置与布防逻辑泄露出去,后续再想在此设伏歼敌便难如登天。皖南的防线绝不能出纰漏,因此,今日这股残敌,必须赶尽杀绝,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传我将令!”叶云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一丝波澜,“陈麦生率五百将士沿主道追击,切记,遇敌只许斩杀或生擒,严禁放走一人!”
此时,三百余名清兵正亡命奔逃。他们丢盔弃甲,衣衫褴褛,不少人带着伤,鲜血顺着伤口滴落在崎岖的山路上,留下一路斑驳的血痕。峡谷中的惨败早已击碎了他们的精锐之气,此刻心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快!再跑快点!明军追上来了!”一名清兵千总捂着被铅弹击穿的胳膊,脸色惨白地嘶吼着。他身后的清兵们如同惊弓之鸟,互相推搡、谩骂,全然没了队列章法。
队伍中,小兵周福才的左腿在伏击战中被滚石擦伤,此刻正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他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被恐惧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明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近,还有同伴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这些声音如催命符般在耳边回荡。
突然,他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尖锐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刚想挣扎着爬起来,一名身材高大的清兵却直接从他身上踩了过去,坚硬的草鞋狠狠碾过他的伤口,疼得他撕心裂肺。“别挡道!废物!”那名清兵头也不回地骂道,只顾着自己逃命。
周福才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心中满是绝望。可前方的同伴们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性命狂奔。
队伍中,几名清兵军官为了争夺逃生的先机,早已不顾上下级之分。“让开!老子是把总,理应先逃!”一名满脸横肉的把总挥舞着佩刀,朝着前面的清兵怒吼。一名普通士兵不服气地反驳:“都是要死的人,凭什么你先?”话音未落,那把总便一刀砍了过去,清兵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尸体被后续的清兵踩得面目全非。
这一刀彻底点燃了清兵内部的疯狂。为了争夺逃生机会,他们互相砍杀,昔日的同袍此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有的士兵为了抢占靠前的位置,从背后偷袭同伴,有的则抢夺他人的干粮和水,甚至不惜拔刀相向。一时间,清兵队伍中刀光剑影,鲜血飞溅,惨叫声、怒骂声不绝于耳。周福才被裹挟在混乱的人群中,只能缩着身子,拼命往前挤,生怕被卷入这场自相残杀之中。
不知奔逃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条湍急的河流,河面上架着一座老旧的木桥。这座桥由十几根粗壮的圆木搭建而成,桥板之间缝隙宽大,两侧的护栏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木杆,在风中微微摇晃。
河流湍急,浪花翻滚,河水中布满暗礁,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此刻,这座摇摇欲坠的木桥,成了清兵们唯一的生路。
“是桥!快过桥!”清兵们眼中瞬间燃起求生的希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桥的方向冲去。
可桥身狭窄,仅容两人并排通过,三百余名清兵蜂拥而至,瞬间将桥头堵得水泄不通。
“让开!都给我让开!”刚才那名砍杀清兵的把总率先冲到桥头,挥舞着佩刀驱赶着前面的清兵。一名受伤的清兵挡住了他的去路,苦苦哀求:“把总大人,求您带我一起走!”那把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毫不犹豫地一刀将其砍倒,踩着他的尸体踏上了桥板。
就在这时,桥对岸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砍木声。还未过桥的清兵们抬头望去,只见几名已经冲到对岸的清兵正举着砍刀,疯狂地砍向桥身的承重圆木。
“狗娘养的!你们敢砍桥?!”一名清兵老兵目眦欲裂,指着对岸破口大骂,“老子跟你们同袍一场,你们竟然断老子生路!”他一边骂,一边拼命往前挤,想要阻止对岸的人。可拥挤的人群如同铜墙铁壁,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圆木被砍得木屑飞溅。
“忘恩负义的杂碎!当初老子还救过你的命,你现在竟然砍桥?!”一名脸上带大红斑的清兵朝着对岸一个熟悉的身影怒吼。那是他昔日的同乡,此刻却只顾着自己逃生,根本不理会他的谩骂。“少废话!明军追上来了,不砍桥大家都得死!”对岸的清兵也红了眼,一边砍一边回骂,“能活一个是一个,你有本事就自己过来!”
骂声、怒吼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桥头的混乱愈发严重。“别砍了!再砍大家都过不去了!”一名清兵试图爬上桥板,想要冲到对岸阻止砍桥的人,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下来。“你想让大家都死吗?!”拽他的清兵怒吼着,一刀砍在他的胳膊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名清兵惨叫着倒在地上,被后续的人踩着身体往前冲。
“杀了这些砍桥的狗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桥头的清兵们彻底陷入了癫狂。他们一边互相推搡,一边挥舞着刀矛砍向身边的人。一名清兵被身后的人一刀刺穿了后背,他临死前反手一刀,砍断了身边同伴的腿,另一名清兵为了抢占桥板,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爬,却被上面的人一脚踹了下去,掉进河里被浪花瞬间卷走。
周福才被裹挟在人群中,拼命地往前挤。他的脸上、身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看到身边一名清兵被一刀砍中喉咙,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液体让他一阵恶心。他想躲开,却被后面的人死死推着往前。“让开!快让开!”他也跟着嘶吼,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承重圆木被砍断了。桥身猛地一晃,几名正在桥上的清兵站立不稳,摔倒在桥板上。“不好!桥要塌了!”有人惊恐地大喊。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清兵都陷入了极致的恐慌。他们更加疯狂地往前冲,互相踩踏、砍杀,只为能在桥塌之前冲过对岸。
“快!再快一点!”那名满脸横肉的把总已经跑到了桥中间,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混乱的人群,眼中满是得意。
可就在这时,又一根圆木被砍断,桥身剧烈摇晃,他脚下的桥板突然断裂。“不!”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身体瞬间坠入河中。湍急的水流如同猛兽,瞬间将他卷走,他的双手在水面上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没了踪影。
看到把总掉进河里,桥头的清兵们更加恐惧。“桥要塌了!快冲啊!”他们嘶吼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挤。
有的人为了能爬上桥板,甚至用刀劈开前面同伴的头颅,有的则抓住同伴的头发,将其往河里拖,为自己腾出位置。一名清兵的腿被卡在桥板的缝隙中,他拼命地挣扎,却被身后的人踩着腿往前冲,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他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却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声响中。
“救命!救救我!”一名年轻的清兵掉进了桥板的缝隙中,身体悬在半空中,双手死死抓住腐朽的木杆。他朝着身边的同伴哀求,可没有人理会他。一名清兵从他身边经过,非但没有救他,反而一脚踹在他的手上。“松手!别挡道!”那名年轻的清兵惨叫着松开了手,掉进了河里,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往下游冲去。
周福才好不容易爬上了桥板,脚下的木板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断裂。他看到前面一名清兵的衣服被桥板上的钉子勾住,动弹不得。那名清兵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地撕扯着衣服。周福才想也没想,一刀砍断了他的衣服,却也不小心砍到了他的胳膊。“啊!你敢砍我?!”那名清兵怒吼着,一刀朝着周福才砍来。周福才下意识地躲闪,却脚下一滑,身体朝着桥下倒去。他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根腐朽的护栏,木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随时都可能断裂。
他悬挂在半空中,脚下是湍急的河流,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能看到河水中漂浮着同伴的尸体,有的被浪花卷着撞击礁石,有的则被漩涡吞噬。“救救我!”他朝着桥上的清兵大喊,可没有人理会他。桥上的清兵们还在互相砍杀、推搡,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整座木桥轰然倒塌。桥上的、桥头的清兵们如同下饺子一般掉进了河里。周福才也随着断裂的木杆一起坠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呛了好几口河水,感觉肺部快要炸开。湍急的水流裹挟着他往下游冲去,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被水流不断冲击。他看到身边的同伴们在水中挣扎、惨叫,有的被暗礁撞得头破血流,有的则被漩涡卷走,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陈麦生率领的后备队此时也已赶到河边。看着轰然倒塌的木桥和河水中挣扎的清兵,他的目光依旧冰冷。这些残敌即便被水冲走,也不能掉以轻心,或许还有人能侥幸存活,泄露机密的风险仍未完全消除。但此刻,河流湍急,暗礁密布,将士虽有心追击,却也无能为力。
“火铳手准备,对着水中的清兵射击!”陈麦生沉声下令。几十名火铳手立刻举枪瞄准,铅弹呼啸着飞向河中的清兵。不少正在挣扎的清兵被击中,鲜血染红了河水,他们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在浪花声中。
河水中,周福才被水流裹挟着往下游冲去。他拼命地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爬了上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岸边的明军,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而河水中的清兵们还在挣扎、被冲走,他们的血水将河水染成了一片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