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破晓,晨曦穿透山林的薄雾,洒在布满碎石的山路上。蒲缨已整装待发,腰间的锦衣卫腰牌被妥善收好,一身劲装便于行动。王虎带着几名熟悉地形的义士早已等候在山寨门口,见蒲缨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蒲兄弟,昨晚休息得如何?今日咱们便去勘察周围的地貌,务必找到适合挖地道的地方!”
“劳烦王大哥挂心,歇息得很好。”蒲缨拱手回应,目光扫过身后的锦衣卫,“陈散,你带着两人跟我和王大哥同行,其余人留守山寨,以防清军再犯。”
“遵命!”陈散等人齐声应诺,迅速分工完毕。
一行人沿着山寨周围的山路前行,王虎边走边介绍:“这一带群山连绵,多是黄土坡地,不过有些地方底下藏着岩石,还有些地段土质松散,怕挖着挖着就塌了。咱们之前也想过挖些藏身的地窖,可好几次都没成功,要么挖不动岩石,要么挖了一半就塌方了。”
蒲缨点头,一边走一边弯腰查看土质,时而用手中的短刀挖起一块泥土,捻碎了仔细观察,时而驻足远眺,观察山势走向。地道防御的关键在于地形与土质,必须满足“土质坚实不松散、无大块岩石、靠近村落便于隐蔽”三个条件,才能既保证地道稳固,又能与村民联动,形成防御体系。
“王大哥,你看这边。”蒲缨走到一处山坡下,指着脚下的土地,“这里的土质是黄土混合黏土,质地紧实,不易塌方,而且地势略高于周围的村落,挖地道时不易积水。再看两侧,有两道天然的沟壑可以作为掩护,即便清军靠近,也很难发现地道入口。”
王虎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揉了揉,又用刀挖了几下,果然如蒲缨所说,土质紧实,没有遇到岩石。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这地方确实不错!离咱们山寨和附近的几个村落都近,要是挖通了地道,村民们遇到清军袭击,也能及时躲进来,还能借着地道反击!”
“不仅如此。”蒲缨补充道,“这处山坡靠近水源,挖地道时可以引入活水,解决通风和饮水问题。而且山势有坡度,万一遇到清军灌水、烟熏,咱们也能借助坡度排水、排烟,不至于被困死在地道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赞。接下来的一天,他们又勘察了几处地方,对比之下,还是最初那处山坡最为合适。夕阳西下时,一行人返回山寨,王虎立刻让人找来上好的宣纸和研磨细腻的墨汁,摆放在木桌上:“蒲兄弟,就劳烦你再画一幅精细的地道图,我们也好照着开挖!”
蒲缨没有推辞,拿起毛笔,蘸了墨汁,便在宣纸上勾勒起来。与昨晚的简略草图不同,这次他画得极为细致,不仅标注了地道的主通道、分支通道,还详细画出了伏击点、储物室、通风口、排水道的位置,甚至在关键节点标注了“可容纳十人埋伏”“储存粮草一月”等字样,连地道的高度、宽度都做了明确标注。
义士们围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发出惊叹。王虎站在蒲缨身后,看着图纸上纵横交错却井然有序的地道网络,心中愈发敬佩:“蒲兄弟,你这图纸画得太精妙了!有了它,咱们挖地道就有了方向,不出三个月,定能建成一套完整的地道防御体系!”
蒲缨放下笔,将图纸吹干,递给王虎:“王大哥过奖了,这并非我的功劳,而是陛下的智慧。滇缅边境的地道防御,皆是陛下亲自主持规划,我不过是照搬过来,略作调整罢了。”
“陛下真乃雄才大略,蒲兄弟你也功不可没!”王虎接过图纸,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收好,“若不是你,我们哪能想到这般精妙的防御之法?这次你们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蒲兄弟,我知道你们此行去浙江寻访火器奇才,事关重大,耽误不得。我已让人找了一位熟悉湖广到浙江路线的向导,他常年在这一带往来,知晓哪些地方有清军关卡,哪些小路最为安全,让他跟着你们,能少走很多弯路,早日抵达浙江。”
“那就多谢王大哥了!”蒲缨心中一喜,有了熟悉地形的向导,确实能大大降低行程的风险,加快赶路速度。
王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皆是大明义士,理应互相扶持。早日找到那位火器奇才,造出厉害的火器,咱们抗清就多了几分胜算!”
当晚,山寨为蒲缨一行人举行了简单的饯别宴。席间,王虎频频举杯,叮嘱他们一路小心。蒲缨表面上与众人谈笑风生,心中却打着自己的算盘。
起初,他出手帮助王虎击退清军,确实是出于同仇敌忾。可当王虎答应要效仿永历帝修建地道时,一个念头便在他心中悄然滋生。若是王虎的这支部队凭借地道防御,成功抗住清军的围剿,这套战术必定会引起夔东十三家主力的注意,进而在整个夔东十三家推广开来。
一旦地道战术在夔东十三家开枝散叶,形成规模化的防御体系,清军想要剿灭他们便会难上加难。到那时,夔东十三家的抗清力量将大大增强,整个西南乃至华中的抗清局势,都可能发生根本性的转变。而他蒲缨,作为这套战术的传播者和指导者,这份功劳绝非寻访戴梓可比。
一边是找到火器奇才,为南明增添破敌利器;一边是推广地道战术,构建抗清盾牌。两份天大的功劳加身,陛下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重用有加。到那时,别说兵部尚书、入阁辅政,就算是权倾朝野,也并非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夔东十三家受了他的恩惠,感念他的指导,日后他在朝中立足,必然会得到夔东十三家的支持。内有陛下的信任,外有重兵集团的支持,他蒲缨想要飞黄腾达,简直是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蒲缨端起酒碗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快得如同流星划过,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次日清晨,蒲缨一行人辞别王虎,在向导的带领下,朝着浙江方向出发。王虎亲自将他们送到山寨门口,再次叮嘱向导务必保护好蒲缨等人的安全,才依依不舍地返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滇缅边境,晨曦中的烟田一片生机勃勃。绿油油的烟草叶片在风中舒展,长势喜人。将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上,一边打理烟苗,一边高声议论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清:“你说咱们这烟草,要是运到缅甸或者暹罗去卖,一斤能卖多少钱?”
“不好说!听说那边的土司和商人都喜欢这玩意儿,要是成色好,说不定一两银子能买好几斤!”另一名士兵接话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期盼。
“那可就太好了!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咱们的军饷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多买些火药和铁器!”
“可不是嘛!到时候咱们手里有了钱,就能多招些弟兄,到时候再继续开垦新的烟田,整个云南都是咱们的哈哈哈”
这些议论声,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不远处几名“农户”的耳中。他们正是吴三桂派来的暗探,每日装作村民,在各村游荡,打探明军的动向。听到将士们满心都是烟草的售价和赚钱的念头,暗探们心中愈发笃定,朱由榔残部早已没了抗清的心思,一门心思扑在种地上谋利,便悄悄记下情况,准备回去禀报吴三桂。
朱由榔站在村口的土坡上,远远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早已料到吴三桂会派人监视,这些故意放出的议论,便是为了迷惑清军,让他们彻底放松警惕。
随着局势趋于稳定,不再像以往那样颠沛流离,一些官员的状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数月前,这些官员还衣衫褴褛,靠着织席换粮勉强糊口,一个个面黄肌瘦,苦不堪言。可如今,他们中的不少人竟渐渐“宽裕”起来——身上换上了整洁的绸缎衣裳,手中有了闲钱购置笔墨纸张、瓜果点心,往来之间也多了几分从容,不复往日的窘迫。
朱由榔心中清楚,这并非官员们突然发了横财,而是在过往长期的流亡途中,为了躲避兵士劫掠、规避沿途匪患,他们刻意将搜刮或积攒的财物藏匿起来,对外装作穷困潦倒的模样。如今到了滇缅边境,局势相对稳定,无需再时刻提防财物被夺,便不再刻意掩饰,渐渐显露出了真实的经济状况。
史书曾记载,南明流亡途中,士兵们被拖欠军饷,食不饱腹。兵勇们便沿途劫掠,而随行的从官害怕财富暴露被抢夺,特意装作穷困潦倒。而在流亡后期特别是被困缅甸之后,部分官员因看不到复明希望而滋生颓唐之心,及时行乐,终日挥霍无度。但眼前的这些官员,虽显宽裕,却无半分奢靡之举,依旧每日处理公务、协助安抚村民,只是物质条件较以往有了明显改善。即便如此,这种“悄然富裕”的变化,还是落入了朱由榔的眼中。
看着那些官员往来奔走、却难掩从容的身影,朱由榔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他沉默地站在土坡上,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