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没有再回复。王烁也不急，他将这条线暂时搁置，注意力转向了更迫在眉睫的事情——确认“蟑螂”的处境，并尝试重新建立一条紧急联络通道。
“蟑螂”是他早期利用物资配送员身份发展的线人，虽然层级不高，但活动范围广，消息灵通，之前提供了不少关于园区内部动态和“宋先生”来访的零散信息，是王烁在底层的重要耳目。他的失踪，不仅意味着情报源的切断，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清洗的触手已经伸到了他精心编织的情报网络边缘。
王烁不能直接去仓储部询问，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吴主管为了体现对“林顾问”工作的全力支持，同时也是为了尽快出成绩，给他派了一个助理，正是之前那个带他去检查卡口的年轻人，名叫阿伦。阿伦对王烁既敬畏又带着点技术人员的崇拜，是个不错的利用对象。
“阿伦，我需要对园区几个关键区域的网络物理节点进行一次实地检查，完善拓扑图。”王烁对着站在办公桌前，有些拘谨的年轻人吩咐道，“你跟我一起去，负责记录和协调。”
“好的，陈老师！要去哪些区域？”阿伦立刻拿出笔记本，一副认真待命的样子。
王烁在地图上点了几个位置，其中包括靠近仓储区的一个网络交换节点。“就从b区的这几个节点开始吧。”
“b区？”阿伦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陈老师，b区靠近仓储和部分……低阶员工宿舍，那边现在有点乱，安保查得也特别严。我们是不是先从更核心的A区开始？”
“正因为乱，才更需要检查。”王烁推了推眼镜，用不容置疑的技术权威口吻说道，“网络稳定性是环环相扣的，边缘节点的隐患也可能影响到核心区。而且，越是混乱的地方，越可能被内鬼利用作为跳板。走吧，我们抓紧时间。”
见“林顾问”如此坚持，阿伦只好点头，但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紧张。
两人离开技术中心，再次经过层层盘查，进入了相对杂乱的b区。这里的氛围与技术中心截然不同，压抑中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躁动。板房之间晾晒着乱七八糟的衣物，一些无所事事的低层打手或蹲或站，用麻木或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两个“上面来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水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王烁一边按照计划检查着网络机柜，测试着端口，一边状似无意地和阿伦闲聊，引导着话题。
“这边的人员流动好像很大？”王烁指着一个似乎空置了的板房问道。
阿伦叹了口气，低声道：“可不是嘛，陈老师。最近……不太平。好多熟面孔都不见了。像以前经常给我们技术部送耗材的那个‘蟑螂’，人挺活络的那个，这都两天没见着人了。”
王烁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蟑螂’？是那个个子不高，总是笑嘻嘻的配送员？”
“对，就是他！”阿伦似乎找到了倾诉对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见就不见了。我问过仓储部的人，他们支支吾吾的，就说他调岗了。可调岗也能说一声啊……”
“调岗？”王烁停下手中的工具，微微皱眉，“在这种时候？会不会是犯了什么事？”
阿伦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猜……八成是被‘请’去喝茶了。现在内部审查这么严，他那种整天到处跑的人，最容易惹上嫌疑。唉，希望他没事吧。”
正说着，一个穿着仓储部工装、神色仓皇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老张！”阿伦似乎认识他，喊了一声。
那男人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头，看到是阿伦和王烁，尤其是看到王烁胸前的观察员证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阿伦尴尬地看了看王烁：“陈老师，您别介意，老张和‘蟑螂’是一个班的，估计是吓坏了。”
王烁点了点头，心中却更加沉重。连询问都如此忌讳，“蟑螂”的处境恐怕极其不妙。他必须知道确切的消息，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他带着阿伦，看似随意地走到了仓储部的物资调配办公室附近。这里人来人往，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王烁借口要查看连接到这里的一台核心交换机的运行日志，需要找负责人协调。
接待他们的是仓储部的一个小头目，姓刘，是个面色黝黑、眼神闪烁的中年人。他看到王烁的观察员证件和技术部的身份，显得很客气，但客气中透着疏离和警惕。
“林顾问，阿伦，什么风把你们吹到我们这脏乱差的地方来了？”刘主管挤出一丝笑容。
“刘主管，我们来检查一下这边的网络节点，确保系统稳定。”王烁说着官话，目光扫过略显混乱的办公室，“另外，想找之前负责给我们技术部配送耗材的‘蟑螂’核对一下上个月的物料清单，系统里有点对不上。”
他抛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核对物料。这在任何单位都是正常流程。
听到“蟑螂”的名字，刘主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没逃过王烁的眼睛。
“哦，‘蟑螂’啊……”刘主管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不自然，“他……他最近身体不舒服，请假回老家休息去了。”
“请假？”阿伦忍不住插嘴，“刘主管，昨天我问你，你不是说他调岗了吗？”
刘主管狠狠瞪了阿伦一眼，然后对王烁干笑道：“啊，对，是调岗，调岗之后才请的假。你看我这记性，最近事情太多，忙糊涂了。”
王烁心中冷笑，漏洞百出的谎言。他继续施压，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技术人员的执拗：“刘主管，核对物料是正经事，涉及到成本核算。既然他请假了，那能否把他经手过的所有单据暂时调出来，我自己核对一下？或者，麻烦您安排一位接替他工作的同事协助一下？”
刘主管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这个……林顾问，不是我不配合。主要是……‘蟑螂’他走的时候比较急，一些手续还没办完，相关的单据也……也暂时封存了，要等上面审核后才能动。”他指了指天花板，暗示是“屠夫”或者更上层的意思。
“封存？”王烁皱眉，“是因为他涉及了什么……问题吗？”
刘主管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臂章上带着“屠夫”直属部队徽记的士兵走了进来，眼神凌厉地扫视了一圈。
“刘明！”其中一个士兵直接喊道刘主管的名字，“关于前配送员李三（‘蟑螂’的本名）的调查，还需要你再去一趟安保部，补充一些情况。现在就跟我们走。”
刘主管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带着哭腔哀求道：“长……长官，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啊！李三他就是个送东西的，他能知道什么啊……”
“少废话！走！”士兵毫不客气，一左一右架起几乎瘫软的刘主管，就往外拖。
办公室里的其他仓储部员工个个噤若寒蝉，埋头做事，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烁和阿伦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幕。阿伦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王烁身后缩了缩。
其中一个士兵在经过王烁身边时，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他胸前的证件，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检测设备，冷冷道：“技术部的？没事别在这里逗留，赶紧回你们该待的地方去。”
王烁平静地点点头：“我们检查完这个节点就走。”
士兵没再说什么，押着面如死灰的刘主管离开了。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
王烁知道，没必要再问下去了。“蟑螂”李三，毫无疑问已经落入“屠夫”手中，而且情况极其糟糕。连他的主管都被再次带走，说明调查还在深入，很可能正在顺藤摸瓜，追查他的联络网。
“陈……陈老师，我们……我们快走吧。”阿伦声音发颤地催促道。
王烁“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混乱而恐惧的仓储部办公室，带着阿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阿伦是吓的，王烁则是在飞速思考。
“蟑螂”这条线断了，而且断得很彻底，甚至可能已经牵连到了更多人。他现在几乎与底层的情报源隔绝，变成了一个“聋子”和“瞎子”，只能依靠有限的权限在网络上寻找线索。
“陈老师，”快到技术中心时，阿伦终于忍不住，带着后怕说道，“以后……以后我们还是少去那种地方吧。太吓人了。‘蟑螂’他……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办公室，王烁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坐到电脑前，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蟑螂”的失踪，不仅是一个损失，更是一个明确的警告——敌人的内部清洗是动真格的，而且效率很高。
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蔽。
他再次调出网络拓扑图，目光落在了之前规划的几个备用紧急联络节点上。这些节点位置极其隐蔽，利用了园区建设初期的某些废弃线路和物理漏洞，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退路。原本打算在最终行动时启用，但现在看来，可能需要提前测试一下了。
然而，启用这些节点风险极高，一旦被“屠夫”的技术团队或者宋先生的人监测到异常信号，他立刻就会暴露。
就在他权衡利弊时，电脑屏幕上，那个经过伪装的内部通讯图标再次闪烁起来。
又一条来自“知更鸟”的信息。
王烁点开，内容依旧简短：
“证明：李三（蟑螂）于48小时前在c7仓库区被带走，审讯记录编号‘清洗-734’。他未透露关于你的信息，但提到了‘废弃线路’。——知更鸟”
王烁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条信息包含的内容太关键，也太致命了！它不仅准确说出了“蟑螂”的本名、被抓的时间和地点，甚至提到了审讯记录编号！更让他心惊的是，“蟑螂”提到了“废弃线路”！这正是他那些备用联络节点所利用的物理基础！
“知更鸟”要么是“屠夫”内部的高层，要么是能接触到核心审讯记录的人！而且，他\/她似乎是在向自己示警—— “蟑螂”没有出卖他，但敌人已经注意到了“废弃线路”这个线索！
这个人，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王烁盯着那条信息，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布满迷雾的棋盘上，敌我难分，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回复：
“你想要什么？”